这一日，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墙，让人透不过气来。
林微正在工坊内指导几个手巧的宫女尝试用新鲜花瓣提取纯露，王禄连通报都顾不上，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抖得变了调：
“娘、娘娘！坤……坤宁宫来人了！皇后娘娘传您……即刻觐见！”
“哐当——”
一个宫女手中的瓷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却压不住众人心头骤然升起的寒意。
坤宁宫！皇后娘娘！
不同于贵妃的宠妃身份，皇后是后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执掌凤印，统御六宫！
她亲自传召一个冷宫罪婢，绝无好事！
春桃和秋禾吓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地看向林微。
林微的心脏也是猛地一沉。
她料到会引来关注，却没料到第一个发难的，竟是地位最尊崇的皇后。
是柳昭仪的挑唆？还是她近来的动作，真的触及了宫规底线？
她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知道了。”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春桃，替我更衣。就穿那件半旧的月白色宫装，不必刻意打扮。”
“小姐……”
春桃声音带着哭腔。
“慌什么。”
林微目光扫过工坊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我们行得正，坐得直。王公公，前头带路。”
坤宁宫的气势，远非其他妃嫔宫殿可比。
朱漆宫门巍峨，汉白玉台阶高耸，殿内金砖墁地，穹顶彩绘辉煌，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肃穆的檀香气。
林微垂首敛目，跟着引路太监，步履沉稳地走入正殿。
她能感受到两侧宫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凤座之上，皇后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朝服，头戴珠翠九龙四凤冠，面容端庄威仪，不怒自威。
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林微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目光如同实质，缓缓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探究。
殿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林微肩头。
良久，皇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林选侍，你可知罪？”
林微以额触地，声音清晰：“臣妾愚钝，不知身犯何罪，请娘娘明示。”
“不知？”
皇后语气微扬，带着一丝冷意，“本宫听闻，你近日在宫中很是活跃。弄出些新奇吃食、精巧物件也就罢了，竟还敢私设工坊，聚拢宫人，甚至……公然售卖，牟取暴利？你可将宫规律法放在眼里？可知‘惑乱宫闱’是何等大罪？”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林微心上。
罪名不小，尤其是“惑乱宫闱”和“牟取暴利”，足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柳昭仪果然狠毒，直接将事情捅到了皇后这里，并且扣上了最严重的帽子。
林微心念电转，知道此刻辩解、求饶都是徒劳。她必须拿出足以打动皇后的东西。
她再次叩首，声音不卑不亢：
“回娘娘，臣妾不敢狡辩。臣妾确在冷宫尝试制作些物品，但绝非为牟取暴利，更不敢惑乱宫闱。臣妾所为，实则是为娘娘分忧，为陛下解劳！”
“哦？”
皇后似乎被她的话引起了兴趣，尾音拖长，“你倒说说，如何为本宫分忧，为陛下解劳？”
机会来了！
林微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地看着皇后：
“娘娘统御六宫，日理万机，其中最耗费心神的，莫过于平衡用度，维持宫闱用序。臣妾不才，近日梳理宫中用项，发现诸多可优化之处。”
她不等皇后发问，便条理清晰地陈述起来：
“例如，各宫脂粉采买，渠道分散，价格虚高，若由内务府统一招标，择优而用，每年可节省至少两成开支。
又如，宫女太监的衣物发放，规格不一，浪费严重，若能制定标准，按需定量，旧物回收利用，又可省下一笔。
再者，宫中闲置殿宇众多，维护费用不菲，若能合理规划，部分区域可尝试种植花果或养殖禽鱼，不仅能贴补用度，亦能增添景致……”
她侃侃而谈，将现代企业中的集中采购、标准化管理、成本控制、资源再利用等理念，用皇后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
这些都是她近日通过王禄的网络搜集信息，结合原主记忆分析得出的结论。
皇后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审视，渐渐变得专注，甚至闪过一丝惊异。
林微观察着皇后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抛出了最终的“杀手锏”：
“臣妾在冷宫小打小闹，所获些许银钱，除维持基本用度外，大部分皆用于试验新材料、新工艺，并培训身边宫人技能。
臣妾梦想，有朝一日，能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宫内运营之法，不仅能大幅削减不必要的开支，甚至能通过创新，开发出可对外销售的宫廷特产，为内帑开辟新的财源，以解陛下……西北军饷之忧！”
“西北军饷”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坤宁宫炸响！
皇后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她掌管后宫，岂会不知陛下近日为何事烦忧？国库空虚，西北战事吃紧，军饷筹措艰难，这是朝堂机密，也是皇帝的心病！
这个小小的选侍，竟敢妄议朝政，还口出狂言，说能开辟财源？
荒谬！狂妄！
但……看着她那自信灼灼的眼神，听着她那套闻所未闻却又似乎言之成理的管理方法，皇后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
这个林选侍，似乎与宫中所有女子都不同。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比之前更加压抑。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后的裁决。
是雷霆震怒，将她打入万劫不复？
还是……
皇后缓缓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盏，轻轻拨动了一下杯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看着下方跪得笔直的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的想法，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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