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早有心理准备，并未退缩，反而微微一笑——尽管这笑容因为寒冷和饥饿显得有些僵硬。他没有在意对方的驱赶，而是直接切入主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布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声说道：“在下并非乞讨。只是见掌柜眉宇深锁，印堂晦暗，头顶……呃，气色不佳，想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或许……是与这店中积压的布匹有关？”
他差点顺口说出“头顶灰光”，幸好及时刹住车，换成了更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气色不佳”。
布商李贵闻言，浑身一震，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疑不定所取代。他上下重新打量了陆尘一番，眼神里的厌恶稍减，但警惕之色更浓。“你……你是何人？怎知我店中之事？”他店中布匹积压严重，资金周转不灵，已是岌岌可危，但这消息他严密封锁，连伙计都未必清楚全貌，这个穿着古怪的年轻人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是竞争对手派来打探虚实的？或者是……能掐会算的奇人？
陆尘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稍定。猜对了！果然是库存问题！他脑中的《观人卷》似乎也微微一动，那布商头顶的灰色光晕波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浓重，但其中似乎渗入了一丝极细微的、代表“惊讶”和“好奇”的亮色。
有门！
陆尘保持着高深莫测（自认为）的笑容，继续按照打好的腹稿说道：“在下姓陆，单名一个尘字。至于如何得知……掌柜的，您在这门口驻足徘徊已有半晌，目光数次扫过店内库房方向，忧色重重。如今市面上布匹供应充足，若非库存积压难销，掌柜这等殷实人家，何至于如此焦虑？”
他这话半是观察半是推测，结合了《观人卷》提供的情绪验证，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
李贵将信将疑，但陆尘点破了他的困境，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尽管这希望极其渺茫。“你……你既然看出，可有良策？”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试探。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呢？
陆尘心中暗喜，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抛出他来自现代社会的营销策略。这些知识，对于研究过古代商业和经济史的他来说，并不陌生，但在这个具体的时空背景下，无疑是降维打击。
“良策不敢当，倒是有几个浅见，或许可供掌柜参详。”陆尘不疾不徐地说道，努力模仿着古代文人那种文绉绉的语调，“掌柜的困境，在于货品积压，资金难回。寻常降价甩卖，虽能救急，却伤及根本，损了招牌，非长久之计。”
李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纠结的地方。降价，心疼，而且可能引发同行不满；不降价，东西卖不出去，等着破产。
“在下有一策，名曰‘限量预售，会员折扣’。”陆尘抛出了第一个概念。
“限量预售？会员折扣？”李贵一脸茫然，这两个词他闻所未闻。
“正是。”陆尘解释道，“所谓‘限量预售’，便是掌柜可挑选一批花色独特、质量上乘的布匹，对外宣称数量有限，并提前放出风声，言明三日后（或五日后）正式发售，届时价格会恢复原价甚至略有上浮。但在发售之前，顾客可缴纳少量‘订金’进行预定，预定者不仅能确保买到货物，还能享受一个特别优惠的‘预售价’。”
李贵听得眼睛微微睁大。不直接卖，反而先收订金？还说什么过后要涨价？这……这能行吗？人们会买账？
陆尘看出他的疑虑，继续道：“人皆有贪利之心，亦有好稀罕之物之性。‘限量’制造紧迫，‘预售’给予优惠，‘涨价’暗示机不可失。如此一来，那些观望的、犹豫的顾客，恐怕会争先恐后前来缴纳订金，生怕落后一步，便与好货失之交臂，或是要多花银钱。此举，可在短时间内，为掌柜回笼一部分资金，缓解燃眉之急。”
李贵琢磨着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是啊，平时大家买东西都爱讨价还价，若真有个占便宜的机会，还能抢到稀罕物，谁不心动？他仿佛看到了顾客蜂拥而至缴纳订金的场景，虽然只是想象，却让他心头一热。
“那……那‘会员折扣’又是何意？”李贵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
“会员折扣，乃是维系常客之策。”陆尘微微一笑，知道对方已经上钩，“掌柜可制作一些简单的凭证，比如特制的木牌或纸笺，发给那些在本店消费达到一定金额的老主顾，凭证其上。凭此凭证，日后在本店购买任何布匹，皆可享受永久性的折扣，比如九折，或是九五折。同时，店中有新品或好货，也可优先通知这些‘会员’。”
“此举，是为了将这些老主顾牢牢绑定在掌柜的店里。让他们觉得，在您这里买东西，不仅货好，还有面子，更有实惠。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掌柜最稳定的财源，即便别家价格稍低，他们也未必愿意轻易更换门庭。这叫……培养客户忠诚度。”
“客户……忠诚度？”李贵喃喃重复着这个新词，眼睛越来越亮。他经商多年，自然知道老主顾的重要性，但从未想过可以用如此具体、如此巧妙的方式来维系关系！发放凭证，给予折扣，优先通知……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那些老顾客心里该多舒坦？以后买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李记布行啊！
妙啊！真是太妙了！
李贵再看陆尘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之前的警惕、厌恶、怀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钦佩，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这年轻人衣着虽怪，但谈吐不凡，思路清晰，所出的主意更是闻所未闻，却直指要害，句句都说在了他心坎上！这绝对是高人！是来救他于水火的贵人！
“先生大才！先生真乃神人也！”李贵激动得一把抓住陆尘的手，也顾不上那手冰凉且沾着尘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某……李某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他头顶那浓重的灰色焦虑光晕，此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乌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充满“希望”的亮黄色和“喜悦”的暖黄，那代表着“忧愁”的深蓝和“恐惧”的黑色也几乎消失不见。
陆尘被他抓得手生疼，但心里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成功了！知识的力量，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硬通货！
“掌柜的过奖了，不过是些浅见，能对掌柜有所帮助便好。”陆尘谦虚了一句，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再次“咕噜”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响。
李贵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懊恼和歉疚的神色。“哎呀！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先生想必是……还未用饭吧？快快快，请进店说话！外面风大天寒！”他不由分说，热情地拉着陆尘就往店里走。
进到店内，暖和了不少。李贵吩咐伙计赶紧去隔壁食铺买些热食回来，又亲自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件半新的、厚实的靛蓝色棉布长袍，强硬地塞到陆尘手里。
“先生若不嫌弃，这件棉袍先穿着御寒！您这身……实在是……”李贵看着陆尘的睡衣拖鞋，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陆尘此刻也顾不上推辞了，寒冷和饥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他道了声谢，连忙将棉袍套在外面。厚实柔软的棉布包裹住身体，隔绝了外界的寒气，让他几乎感动得想要落泪。温暖！久违的温暖！
不一会儿，伙计端着一个粗陶大碗跑了回来，碗里是几个刚出炉、冒着腾腾热气的炊饼，旁边还有一小碟咸菜。
“先生先垫垫肚子，仓促之间，没什么好招待的，晚上李某再设宴好好感谢先生！”李贵将碗推到陆尘面前。
陆尘看着那几个白白胖胖、散发着麦香的热炊饼，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道了声“多谢”，抓起一个炊饼就塞进嘴里。
温热、扎实的口感，带着粮食最原始的香甜，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那蚀骨的饥饿感和寒意。这一刻，这粗糙的炊饼，胜过他前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
他狼吞虎咽，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吞下了第一个饼，然后又抓起第二个。吃着吃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眶有些发热。
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凭借着自己的头脑和知识，在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挣到了第一件御寒的衣物，第一口热乎的食物。
“知识就是力量……古人诚不欺我……”他低声喃喃，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有着前所未有的分量。
李贵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感激和满足的笑容，并没有打扰他。直到陆尘将几个炊饼和咸菜都消灭干净，满足地叹了口气，他才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先生方才所言‘会员’之事，李某觉得大有可为，只是其中细节，比如这凭证如何制作，折扣定在多少为宜，还想向先生请教……”
陆尘定了定神，知道这是巩固“成果”的时候，便依据记忆中的客户关系管理知识，又细细地分说了一番。李贵听得连连点头，如同小学生般认真。
又聊了片刻，陆尘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身上的棉袍也带来了持续的暖意。他起身告辞，李贵再三挽留不住，又硬塞给他一小串用绳子穿起来的铜钱（约莫百十文），说是酬谢，让他务必收下。
陆尘这次没有拒绝。他知道，在这世上行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串铜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走出李记布行，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些，寒风依旧，但陆尘的心情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虽然前途依旧迷茫，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只能等死的穿越客了。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寻找着可能过夜的地方（比如便宜的大车店或者破庙），一边下意识地将心神沉入脑海。
那本《浊世度人经》依旧静静地悬浮着，“观人卷”三个字清晰可见。而就在卷册下方，他注意到了一個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个原本空着的、类似进度条一样的标识，此刻，最前端的部分，被填充了极其微少的一丝，泛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旁边浮现出两个小字：壹%。
陆尘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进度条？前进了百分之一？
是因为他刚才帮助那个布商李贵，解决了对方的焦虑（困惑），让对方看到了希望（度化？）？
助人解惑，就能练级？
这《浊世度人经》……有点东西啊。
它所谓的“度人”，难道就是指这个？在这浊世之中，帮助他人解决烦恼，明晰方向？而这样做，能够推动经卷的修炼进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修炼方式，倒是与他社会学博士的身份，有某种奇特的契合。研究社会，理解人，最终的目的，不也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组织方式，解决社会问题，某种意义上，不也是“度人”吗？
陆尘看着那微不足道，却真实不虚的百分之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好奇，有期待，也有深深的疑虑。
这本经书，究竟什么来头？它把自己弄到这个《金瓶梅》的世界，到底想干什么？“情欲关”又意味着什么？仅仅是观察情欲，还是……要深入其中？
他抬起头，望向清河县华灯初上（主要是灯笼）的街道，那些悬挂着“酒”、“宿”字样灯笼的店铺，那些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暧昧的秦楼楚馆的方向，隐隐传来的丝竹与调笑声，与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脂粉气混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才刚刚向他揭开冰山一角。而他的穿越生涯，也随着那第一个炊饼的下咽，和脑海中那百分之一的进度，正式拉开了帷幕。
前路，依旧漫漫。但至少，他有了件棉袍，有了几个铜板，有了一個看似奇葩却可能蕴藏着巨大秘密的金手指。
活下去，然后，搞明白这一切。
陆尘紧了紧身上的新棉袍，将那串铜钱小心地揣进兜里（幸好棉袍有内袋），迈开步子，融入了清河县渐浓的夜色之中。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