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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械师行会的区域与锈铁城其他地方的混乱截然不同。
街道虽然依旧狭窄，但地面铺设着整齐的金属网格板，下方隐约传来蒸汽管道低沉的轰鸣声。两侧的建筑以暗沉的钢铁和厚重的石材为主，结构方正，棱角分明，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窗户狭小，镶嵌着雾蒙蒙的强化玻璃或金属格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臭氧的混合气味，偶尔能听到从某扇紧闭的门后传来的齿轮转动声、金属切割声，或是低沉的实验性爆炸闷响。
这里的人流明显稀少，且行色匆匆。大多数人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色工装，佩戴着各种功能的目镜、手套或简易外骨骼辅助装置。他们很少交谈，即使交谈也是简短的技术术语，眼神专注而带着某种偏执的光芒。
苏妩沿着街道向能量脉动最强烈的方向走去，左臂的暗银纹路持续传来清晰的、带着共鸣的温热感，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命格镜在行囊中保持着稳定的温热，不再像之前那样时隐时现。
她最终停在一栋毫无特色的三层钢铁建筑前。建筑外墙布满铆钉，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带有复杂机械锁的青铜大门。门旁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黄铜齿轮浮雕嵌在墙里。但苏妩左臂的感应告诉她，脉动的源头就在这栋建筑内部，很可能在地下深处。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老鼹鼠提过的、接触地械师的“非正式”流程，没有去碰那扇显然不会轻易打开的大门，而是屈起手指，用指节在黄铜齿轮浮雕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敲击了三下——两短一长，停顿，再三短。
敲击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过了约莫半分钟，齿轮浮雕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随即，浮雕中央弹开一个小孔，露出一只冰冷的、布满血丝、瞳孔微微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机械义眼，上下扫视着苏妩。
一个嘶哑、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音从小孔后传出，语气毫无起伏：“身份，目的。”
苏妩拉低兜帽，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举起握着暗金薄片的手，让金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一个拾荒者。在荒原边缘捡到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听说这里有人对这些‘老东西’感兴趣。”她刻意模仿着底层流民的口音，语速缓慢，“想换点……有用的信息，或者能保命的家伙什儿。”
机械义眼聚焦在那片暗金薄片上，淡蓝色的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扫描分析。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等着。”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孔闭合，齿轮浮雕恢复原状。
苏妩耐心地等在门外，心跳微微加速。她能感觉到门后有不止一道目光（或传感器）在审视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地下隐约传来的脉动与左臂的感应遥相呼应。
大约五分钟后，青铜大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重的锁栓滑动声。伴随着蒸汽释放的嗤响，大门向内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矮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此人穿着深灰色的连体工装，外面套着一件沾满黑色油渍的皮质围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那是一条结构复杂、由黄铜管、齿轮、液压杆和某种暗色合金构成的机械臂，五根金属手指灵活地活动着，指尖闪烁着微弱的电弧。他的左眼戴着一个复杂的多镜片目镜，镜片后方的眼睛透着审视与好奇。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脸颊瘦削，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
“东西。”他伸出机械手，言简意赅。
苏妩将暗金薄片放在他摊开的金属手掌上。机械手指灵巧地夹起薄片，举到左眼的目镜前，镜片快速转动调整焦距，同时指尖释放出极其微弱的电弧，在薄片表面轻轻扫过。
“嗯……”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古熔炉第七代催化板的次级废料残留，蚀刻纹路有37%的完整性，能量惰性化程度高，但基底合金配方……有点意思。纯度不足，杂质干扰严重，价值有限。”他放下目镜，看向苏妩，“你想换什么？”
苏妩心中一凛。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这么多门道，而且提到了“古熔炉”……果然找对地方了。她定了定神：“我想知道，这种纹路……代表什么？还有，在哪里能找到更多类似的东西，或者……记载这些纹路含义的东西。”
机械臂男子眯起眼睛：“纹路？你关心纹路？”他上下打量着苏妩，“你不是普通的拾荒者。普通拾荒者只关心能卖多少钱，或者能不能熔了重铸。”
“我……对这些老东西的‘故事’感兴趣。”苏妩斟酌着词句，“而且，我听说，有些人专门收集有特定纹路的东西。”
“有些人？哼。”机械臂男子冷笑一声，显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蝮蛇商会）。“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侧身，示意苏妩进门，同时补充道，“别乱看，别乱碰，跟着我的脚印走。走错一步，后果自负。”
苏妩点头，小心翼翼地侧身挤进门内。
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灯火通明的金属通道。墙壁光滑，反射着冷光，地面是防滑的金属网格，下方能看到复杂的管道和线路。空气更加干燥，带着明显的臭氧味和淡淡的金属粉尘味。通道两侧有许多紧闭的舱门，门上标着编号或简单的符号。
机械臂男子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机械臂随着行走发出轻微的嗡鸣和齿轮转动声。苏妩紧跟其后，左臂的感应越来越强烈，脉动的源头似乎就在通道尽头下方。她能感觉到通道内布满了无形的能量场和机械感应装置，一旦触发，恐怕立刻会有麻烦。
他们向下走了大约三层楼的高度，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复杂仪表盘的圆形气密门。男子在门旁的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密码，又进行了一次虹膜扫描。气密门伴随着气压平衡的嘶嘶声向内滑开。
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圆形大厅，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车间或实验室。大厅中央是一个下沉的工作区，摆放着数台苏妩从未见过的、结构异常复杂的机械装置：有数米高、布满管道和观察窗的柱状反应炉；有悬挂在轨道上、带着多个机械臂的精密加工平台；还有正在自动运转、将某种银色液体注入复杂模具的铸造流水线。墙壁上是直达天花板的金属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数以千计的零件、工具、样本罐和封装好的奇异物品。
最吸引苏妩目光的，是大厅一侧墙壁上的巨大陈列架。架子上摆放着数十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或金属板。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表面有着复杂的、非天然的纹路。有些纹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能量荧光，有些则黯淡无光。苏妩左臂的强烈脉动，以及行囊中命格镜骤然提升的温热感，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了其中一块——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呈现暗沉铁灰色、表面布满细密银色纹路的石板。那些银色纹路如同有生命般，在苏妩的感知中微微“呼吸”着，散发出与她左臂纹路同源的、沉寂而悲怆的波动。
“那是‘第七号样本’，从第三十七号古代熔炉核心废墟的深层稳定区提取的。”机械臂男子的声音将苏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走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工作台旁，示意苏妩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张高脚凳。“我是‘扳手’凯铎，地械师行会三级技师，负责初步鉴定和回收物分类。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真的对这些‘纹路’感兴趣？别再用‘对故事感兴趣’这种话来搪塞。你身上的能量残留，虽然微弱，但和七号样本……有某种同频共振。瞒不过我的‘谐振感知器’。”他点了点自己左眼的目镜。
苏妩心中一震。地械师果然有特殊的侦测手段。她沉默片刻，知道再伪装下去可能适得其反。她缓缓摘下了破烂的兜帽，露出了虽然沾染污迹但难掩清秀的面容，同时也稍微放松了对左臂能量波动的压制。
“我叫苏妩。”她平静地说道，目光直视凯铎，“我确实不是普通拾荒者。我来自远方，在寻找一些失落的……知识，关于古代，关于某些特定的‘契约’和‘纹路’。这片金属片，”她指了指被凯铎放在工作台上的暗金薄片，“是我无意中得到的线索之一。而这里，”她看向那块铁灰色石板，“有更强烈的线索。”
凯铎的机械手指轻轻敲击着工作台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独眼透过目镜，锐利地审视着苏妩，尤其是她的左臂（虽然被衣袖遮盖，但似乎能感知到内部的异常）。
“‘契约’……‘纹路’……”凯铎低声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与凝重交织的神色。“你知道这些词意味着什么吗？在我们行会的内部档案里，它们属于‘不可解构的禁忌领域’。”
“我不完全知道。”苏妩坦诚道，“但我知道，它们很重要。可能关系到一些……正在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凯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权衡。大厅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远处隐约的敲击声。
“七号样本，”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称之为‘沉寂的契约碎片’。上面的纹路，我们的首席分析师‘齿轮先知’认为，是一种极其古老、高度压缩的信息载体，或者说……是一种‘法则的具象化封印’。我们无法解读，甚至无法安全地激发其内部可能残存的能量。只能确定它非常古老，蕴藏着难以理解的力量，并且……极度不稳定。蝮蛇商会想得到它，不是为了研究，而是想把它卖给某个出价极高的、来自东方的神秘买家。我们拒绝了，所以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打听和施压。”
“来自东方的神秘买家？”苏妩立刻警觉，“是皇都方向吗？”
“不清楚。交易是通过多重中间人进行的，信息层层加密。但‘齿轮先知’推测，买家可能和最近一些地区的‘能量场异常衰减’现象有关。”凯铎看着苏妩，“你刚才说，‘正在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指的是这个吗？”
苏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行会，对‘钢铁传承者’有了解吗？”
凯铎的瞳孔猛然收缩，机械臂瞬间握紧，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他的语气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警惕。
“偶然得知。”苏妩谨慎地说，“这个词，和这些‘契约碎片’，有关联吗？”
凯铎站起身，在工作台前来回踱了几步，机械臂无意识地摆动着。“‘钢铁传承者’……在我们行会最机密的传说级档案中，是远古时代，与大地深处‘根源熔炉’订立了永恒契约的守护者一族。据说他们掌握着塑造金属、调和地脉、甚至短暂定义局部物理法则的伟力。但这些只是破碎的传说，没有任何实物证据。直到……我们开始从古代熔炉核心废墟中，挖掘出这些带有奇异纹路的‘契约碎片’。”
他停下脚步，看向苏妩，目光复杂。“如果你的问题涉及到‘钢铁传承者’和‘契约碎片’，那么你卷入的事情，远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危险，也更……宏大。蝮蛇商会背后的买家，行会内部对如何处置这些碎片的分歧，还有……碎片本身可能引发的未知效应……”
就在这时，大厅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断续的蜂鸣警报声！不是来自入口，而是来自更深处的某个方向！
凯铎脸色一变，迅速冲到工作台旁的一个通讯器前，按下按钮：“这里是凯铎！什么情况？”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凯铎技师！地下三号深层储藏库的隔离屏障出现异常波动！能量读数在攀升！疑似……疑似有碎片被远程共鸣激活了！是七号样本的同频段！”
凯铎猛地回头，看向陈列架上的铁灰色石板。
只见那块原本沉寂的“七号样本”，表面的银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起来，如同被注入能量的电路，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带着悲鸣与沉重感的能量波动！整个大厅的灯光都开始明暗不定，一些精密仪器发出了警告的嘀嘀声。
更让苏妩心惊的是，她左臂的暗银纹路不受控制地剧烈发烫、脉动，与石板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行囊中的命格镜更是炽热得几乎要烫穿布料，镜面仿佛要自行挣脱出来！
“怎么回事？！”凯铎又惊又怒地看向苏妩，“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苏妩也感到一阵恐慌和茫然，左臂的灼热和共鸣强烈到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能感觉到，不仅仅是石板在响应她，似乎……在更深的地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唤醒了！
“关闭共鸣！压制你的能量！”凯铎一边对着通讯器大吼“启动应急隔离协议！所有非战斗人员撤离深层区域！”，一边试图冲向陈列架，想要用某种装置覆盖石板。
但已经晚了。
铁灰色石板上的银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力场以石板为中心扩散开来！大厅内的所有金属物体——工具、零件、机器外壳——都开始轻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古老、苍凉、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悲怆气息！
与此同时，苏妩感觉到脚下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型齿轮开始转动的轰隆声！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微微震动！
“该死……深层遗迹的防御机制……被触发了？！”凯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这不可能！没有正确的‘钥匙’，那些东西应该永远沉睡！”
钥匙？苏妩猛地看向自己灼热发光的左臂，又看向那光芒越来越盛、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石板。
难道……她的左臂纹路，或者命格镜，就是所谓的“钥匙”？这意外的强烈共鸣，不仅激活了石板，还可能触发了地械师行会看守着的、更深层的古代遗迹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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