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芷昏睡了整整三天,脉象时强时弱,浮乱得厉害。体内残留的牵丝引和逆命散药性相冲,两股力量在她经脉里乱窜,险些让她焚心而亡。绿漪日夜守在床边,每隔两个时辰就熬一次安神汤药,一勺一勺喂她喝下;阿灰从药库衔来不少避毒的草籽,堆在床头,吱吱叫着用小爪子往她手边推;白鸦知雪则一直守在窗台上,只要察觉到她呼吸微弱,就会发出轻啼示警,声音不大,却总能精准唤醒守在一旁的绿漪。
直到第五更天,天边泛起鱼肚白,苏清芷才缓缓睁开眼睛。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第一句话却是问:“药……我烧的那些药,都烧干净了吗?”
绿漪连忙点头,眼里满是欣喜,又拿起炭条在纸上写:“都烧干净了,一点没剩。”
苏清芷看着她笔下的字,轻轻闭眼,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好,烧干净了,就没退路了。”
她心里清楚,焚药拒命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回头。要么查清真相,救出姐姐,要么就死在天玄教,死在北狱的阴谋里。
夜玄在外殿候了整整三天,寸步未离。他处理教务时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就看向内殿的方向,连长老们汇报北狱封印松动的事情,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第四日清晨,他亲手端着绿漪熬好的汤药,推门走进内殿。
“该吃药了。”他声音低沉,尽量放柔语气。
可刚走到床边,就被苏清芷一句冰冷的话钉在门槛:“放下就滚。”
她没睁眼,依旧侧躺着,后背对着他,语气里的疏离和厌恶毫不掩饰。
夜玄握着药碗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换做平时,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早就没命了。可面对苏清芷,他却生不起一丝怒气,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没动怒,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案上,转身准备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足底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竟踩上了昨夜绿漪不小心打翻的青玉药碟碎片。那些碎片锋利无比,穿透了他的黑靴,深深扎进脚底。鲜血顺着靴底滴落,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却恍若未觉,反而缓缓跪坐下去,任由更多的碎瓷片扎入膝头的皮肉,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苏清芷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看到他跪在碎瓷片上的模样,瞳孔骤缩。她没想到,这个向来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天玄教少主,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夜玄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说我把你当成药……那你告诉我,哪个病人,敢烧掉自己的命根子?”
苏清芷怔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句话没有威胁,没有命令,只有一种近乎卑微的叩问,像一根细针,扎在她心上。她忽然想起那夜他蛊毒发作时说的话:“杀不了自己,就杀我身边所有人。”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疯的,只是不愿清醒,不愿面对自己的执念。
她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嗓音干涩得厉害:“我不是你的命根子,我只是你抢来的药罐子。用完即弃,烧了也不可惜。”
话音刚落,一直守在窗台上的白鸦知雪突然飞扑过来,落在夜玄肩头,用尖锐的喙轻轻拨开他的衣领——露出他锁骨下方一道陈年烙痕,那烙痕的形状,竟与苏清芷腕间的胎记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一震,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这……”苏清芷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腕间,指尖抚过胎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烙痕和胎记形状相同,绝不可能是巧合。难道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夜玄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锁骨下的烙痕,又看向苏清芷腕间的胎记,眉头紧锁。这烙痕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据说是出生时就带的,玄镜先生说这是天命印记,可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这印记和苏清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天夜里,玄镜先生主动求见夜玄。他在殿内焚香设阵,取出一面蒙尘的铜镜,放在案上,缓缓说道:“少主,此女非药,乃劫。得之则生,困之则焚。你若强行将她束缚在身边,把她当成工具,反噬之力必会降在你身上,到时候,不仅你性命难保,天玄教也会受牵连。”
他抬手拂过铜镜表面的灰尘,镜中渐渐浮现出一道幻影:一片荒凉的雪原上,苏清芷独自站在风雪中,手中握着一株通体血红的花,神情冷漠,眼神空洞。而夜玄则跪在她脚下,心口插着半截断骨——那断骨的形状,正是他之前为了取出蛊卵,自己折断的肋骨。
夜玄盯着镜中的幻影,脸色凝重,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问道:“若放她走,让她自由行动呢?”
玄镜先生轻轻摇头:“你不会放她走的。你心里早就有了她,只是自己不愿承认。但你要学会一件事——不是给她药,不是用蛊束缚她,而是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你活,为你留下。”
夜玄没说话,只是看着镜中的幻影,若有所思。玄镜先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他一直以为,只要把苏清芷留在身边,只要她能治好他的蛊毒,就够了。可现在他才明白,若心不在,人在又有何用?
次日清晨,苏清芷醒来时,发现药庐的门禁竟然撤了。之前守在门口的侍卫不见了,只有影七依旧守在百步之外,却只是站着,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她心里疑惑,试探着走出药庐,沿着小路慢慢走向山门。她想看看,夜玄是不是真的愿意放她走。行至半途,刚走到一片开阔的雪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带着明显的滞涩。
她回头望去,只见夜玄拄着剑,艰难地向她走来。他的膝伤还没愈合,昨夜跪在碎瓷片上又添了新伤,每走一步,都疼得他额头冒汗,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带着血印的脚印。
他停在她十步之外,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剑上,大口喘着气,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再逼你服蛊,也不再把你当成药囊。但你要查北狱的秘密,要找你的姐姐……我可以帮你。”
苏清芷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看着他雪地里的血印,心里五味杂陈,却依旧冷笑道:“凭什么信你?之前是你把我抓来,把我当成工具,现在说帮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算计我?”
夜玄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药丸——正是之前苏清芷给他的护心丹。他捏着药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护心丹,我已经吃了六天。每天吃药的时候,我都在想一个念头:万一她想我死,根本不用动手,只需停药三天,我就会蛊毒发作而亡。可我还是每天都吃,因为我想赌一次,赌你不会这么对我。”
风起,吹乱了两人的衣袂,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一丝寒意。白鸦知雪从天上飞下来,落在两人中间的雪地上,静静看着他们,既不飞向苏清芷,也不靠近夜玄。
苏清芷盯着他手中的护心丹,又看了看他膝头渗出的血迹,心里的防线似乎松动了一丝。她知道,夜玄说的是真的。护心丹虽然能压制蛊毒,但必须每日服用,一旦停药,蛊毒反噬会比之前更严重,到时候,就算是她,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清芷忍不住问道,“北狱的事情,和你天玄教少主的位置息息相关,你不怕我查到最后,会动摇你的地位?”
夜玄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却异常坚定:“因为从血契相连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北狱的阴谋不揭开,你活不了,我也活不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之前那样,把我当成仇人,把自己逼到焚药拒命的地步。”
苏清芷沉默了,她看着夜玄真诚的眼神,看着他雪地里的血印,又想起他锁骨下那道和自己胎记相似的烙痕,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又一个阴谋。
可看着他受伤的膝盖,看着他手中那枚被体温焐热的护心丹,她又有些犹豫。这个男人,之前对她百般逼迫,把她当成工具,可现在,却愿意为了她,放下身段,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可以暂时信你。”良久,苏清芷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松动,“但我有条件。第一,你不能再干涉我的行动,我想查什么,想做什么,你不能阻拦。第二,北狱的事情查清之后,你要放我和姐姐自由,永远不能再找我们麻烦。第三,如果你敢骗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夜玄听到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这三个条件,我都答应。”
他生怕她反悔,连忙补充道:“我已经让人去查北狱的详细地图,还有我叔父的动向。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出发。在此之前,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影七,他会帮你安排。”
苏清芷没说话,只是转身,继续向山门的方向走去。她不是要离开,只是想看看,夜玄是不是真的会兑现承诺,放她自由行动。
夜玄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只是拄着剑,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雪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积了薄薄一层,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影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少主,您的膝伤需要处理,再这么下去,会落下病根的。”
“无妨。”夜玄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追随着苏清芷的背影,“只要她愿意信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心里清楚,玄镜先生说得对,想要留住苏清芷,不能靠逼迫,不能靠蛊毒,只能靠真心。他之前做错了太多,现在,他要一点点弥补,让她知道,他不是只想利用她,他是真的想和她一起,面对所有的危险,查清所有的秘密。
苏清芷走到山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拄着剑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不知道这场合作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危险。但她知道,想要救出姐姐,查清母亲的死因,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成功。和夜玄合作,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
夜玄看到她回来,眼中的欣喜更浓了。他拄着剑,迎了上去,声音温柔了许多:“身体还吃得消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等身体好些再商量北狱的事情?”
苏清芷摇了摇头:“不用。我想尽快知道北狱的情况,尽快找到我姐姐。”
“好。”夜玄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把查到的资料整理好了,回去之后,我就拿给你看。”
两人并肩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脚印,一深一浅,紧紧相依。白鸦知雪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清脆的啼鸣,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影七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他从未见过少主这样,为了一个女人,放下身段,赌上性命。或许,苏清芷真的是少主的劫,也是少主的救赎。
回到药庐,绿漪看到两人一起回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忙端来温热的汤药和食物。
苏清芷坐在案前,看着夜玄为她铺开北狱的地图,听着他详细讲解北狱的布局和守卫情况,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夜玄不再是敌人,而是盟友。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敌人,也有着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生命。
夜玄讲完,看着她认真的侧脸,轻声道:“北狱里面危险重重,尤其是血池所在的核心区域,更是守卫森严。我们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大意。”
“我知道。”苏清芷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他,“你放心,我不会拖后腿。我的草药术,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从来没觉得你会拖后腿。”夜玄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厉害。”
苏清芷愣住了,避开他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她没想到,夜玄会说出这样的话。
药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和淡淡的暖意,之前的紧张和敌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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