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石台,被常年滴落的矿洞水浸润得光滑如镜,映出楚玄略显苍白但异常专注的脸庞。
水珠“滴答”坠入浅洼,溅起细碎涟漪,湿冷的气息贴着岩壁爬行,渗入衣领。
他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那是矿脉深处渗出的赤砂与潮湿苔藓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来自他指尖尚未凝结的伤口。
他的面前,工整地摊着一张裁剪方正的黄麻纸,粗粝的纤维在火光下泛着微黄,像枯死的秋叶。
旁边是一小碟用碎石碾磨出的朱砂粉,红得刺目,颗粒间闪烁着矿物特有的冷光。
指尖触碰瓷碟边缘,冰凉而粗糙。
脑海中,《玄甲秘录》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支线任务“星火燎原”已完成。
奖励:【符箓绘制·基础篇】已解锁。】
【新手引导:首张符箓需以自身气血为引,心神合一,方可沟通天地灵气。
绘制过程中,失败三次将触发惩罚:经脉灼伤。】
气血为引……楚玄深吸一口气,这本秘录,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容不得半点侥幸。
鼻腔里灌满阴冷空气,肺腑却像被无形之手握紧。
他回忆着脑中凭空多出的“引气成纹”法门,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成了可以调动的墨水,而手指,就是那支能撬动规则的笔。
他并指如剑,毫不犹豫地刺破左手食指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从体内涌出的温热,滑过皮肤时留下黏腻感。
他没有迟疑,指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那张黄麻纸上缓缓移动,试图勾勒出最基础的“固土符”纹路。
血线初落,纸面发出细微的“嘶”声,如同烙铁触雪。
第一笔落下,血迹在纸上晕开,纹路尚未成型,一股躁动的灵气便从笔尖反噬而来。
嗤啦一声,黄麻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捧黑灰,飘散在空中,余烬擦过脸颊,带着焦糊的灼热。
失败了。
楚玄眉头紧锁,气血的消耗让他胸口微微发闷,指尖传来阵阵抽痛。
他没有气馁,换上第二张纸,再次刺破指尖,这一次,他调息凝神,试图更精准地控制气血的流速与精神的专注。
呼吸放慢,耳中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咚、咚”声,以及远处滴水的回响。
笔画过半,符文的雏形已现,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能量在向纸张汇聚,形成微弱的压迫感,压得眉心发胀。
然而,就在收笔的最后一刻,他心神微一波动,汇聚的灵气瞬间失控,如一根无形的针,猛地扎进他的虎口!
“唔!”楚玄闷哼一声,虎口处血肉崩裂,鲜血淋漓,温热的液体顺着掌纹滑下,滴落在石台上,“嗒”的一声,格外清晰。
第二张符纸也随之暗淡下去,灵光尽失,成了一张废纸。
两次失败,已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再失败一次,便是经脉灼伤的惩罚,在这危机四伏的流放途中,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闭上双眼,不再急于动笔,而是沉下心神,感受着掌心那道微微发烫的星图烙印——那不仅是皮肉的温度,更像有一缕暖流在皮下缓缓游走,与血脉共鸣。
那晚强破鬼将契约时,正是这星图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
既然它能与天地星辰呼应,那么,用它来稳定小小的符文灵气,或许可行。
心念一动,掌心的温热顺着经脉缓缓流淌至指尖,仿佛为血液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鞘。
楚玄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
第三次,他下笔了!
这一次,指尖的鲜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落于纸上,凝而不散,血线清晰流畅,一气呵成,划过纸面时竟无半分滞涩。
当最后一笔完成的刹那,整张符纸骤然亮起一道温润的土黄色微光,复杂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缓缓流转,最终隐没不见。
成了!
一股奇异的联系在他与符纸之间建立起来。
楚玄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张薄薄的纸片中,蕴含着一股厚重、稳固的力量,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低语。
他拿着符纸,走到一处因挖掘而不断掉落碎石的坑道顶壁,将符纸轻轻贴上。
指尖离开的瞬间,纸面微微一震,随即彻底融入岩壁。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簌簌掉落的碎石与尘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瞬间静止,再无半点松动的迹象。
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凝滞了片刻,才缓缓沉降。
一直跟在他身后,满脸忧色的李蛮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惊得嘴巴张成了圆形,半天都合不拢:“真……真有用?殿下,这……这是仙法啊!”声音在坑道中激起轻微回音。
当晚,为了庆祝矿洞初步稳固,柳十三娘命人烤了路上猎到的几只野兔,算是一场小小的庆功宴。
篝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引燃火星,跳跃的橙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
兔肉焦香混着木烟味弥漫开来,众人谈笑喧腾。
唯有老瘸子坐在角落阴影里,手中木拐一下一下轻叩地面,浑浊的目光投向南方,似有所觉。
楚玄将自己耗费半夜心血绘制出的十张“固土符”分发给各个挖掘小队的头目,并当众宣布:“此为固土符,可保坑道安稳。从明日起,凡队伍中能识字者,皆可来我这里,我亲自传授绘制之法。”
此言一出,人群再次沸腾。
在这命如草芥的流放途中,能学到一门安身立命的“仙法”,比任何赏赐都更振奋人心。
众人望向楚玄的眼神,已从最初的敬畏,转为狂热的崇拜。
宴席散去,柳十三娘却悄然拉住楚玄,将他带到矿洞口一处能望见夜空的崖边。
夜风凛冽,吹得她发丝纷飞,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我们上次在黑鸦岭劫下的那批官粮,是太子私调的军饷。如今朝廷震怒,已派出御史和‘铁鹰卫’彻查此事,目标直指黑鸦岭周边,我们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楚玄没有回头,只是抬头望着南方深邃的夜空。
掌心的星图烙印,正对着那个方向,散发着持续的、微不可察的温热,仿佛与某颗遥远的星辰遥相呼应。
姬灵珑……观星台……那个潜在的盟友,会是他破局的关键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舌尖,逼出一滴心头精血——那一瞬剧痛直冲脑海,腥甜在口中炸开,远比指尖之血更为炽烈,仿佛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
他知道,普通之血通形,唯心尖之血连神,唯有如此纯粹的气息,才能穿透空间阻隔,触及命轨相连之人。
他将心头精血混入朱砂,神情专注到了极点,在纸上写下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安”字。
这一笔一划,不仅是平安之愿,更是卜算中的“定象”坐标,锚定于星图感应之中。
“风来!”楚玄低喝一声,将符纸焚于掌心。
火焰幽蓝,带着他气息的灰烬乘着夜风,打着旋儿,飘向遥远的南方,如同一粒微弱的星火,投入无垠黑暗。
他不知道对方能否收到,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动建立联系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个昼夜,楚玄未曾合眼。
他反复推演一种新的符纹结构——既要隐藏气息,又要误导追踪者的感知。
每一次落笔都伴随着经脉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终于完成了十张“隐踪符”的雏形。
两日后的清晨,天色微亮。
楚玄正倚在崖边打坐调息,掌心星图忽地一阵灼热。
几乎在同一瞬,一声清越的扑翼划破长空——
一只通体雪白、羽翼泛着淡淡星辉的信鸦,如一道银光自南方疾掠而来。
它不避巡哨,不惧弓弩,径直落入阿丑手中。
“这是……天羽使?”柳十三娘瞳孔一缩,声音压得极低,“传说中只有观星台嫡传才能驱策的灵禽,凡兵难伤!”
少年将信鸦交予楚玄,楚玄注意到,鸦爪上绑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
他接过铃铛,指尖触到内壁微凸的刻痕,一字一顿念出:“南有观星者,夜见紫气北移,疑君所在。若信,持铃向南,摇之三响,风起时自有回应。”
他的心跳几乎停滞。——她真的收到了。
他不再犹豫,走到崖边,依照指示,将那枚青铜铃铛摇了三下。
清脆的铃声在山谷间回荡,余音未散,一股本不该在这时节出现的东南风骤然拂面而来,带着南方湿润的草木气息。
一片火红的枫叶,打着旋儿,精准地飘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叶脉清晰,触感微糙,还带着风的余温。
枫叶之上,一个淡淡的星图烙印缓缓浮现,其形状、其光泽,竟与他掌心那道《玄甲秘录》的烙印,完全吻合!
一直跟在旁边的柳十三娘看到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天叶传讯……这是皇家观星台从不外传的秘术!”
当夜,楚玄独自坐在崖顶,再次展开了《玄甲秘录》。
书页上并未发布新的任务,但封面上那道被他精血浸染过的裂缝中,竟缓缓渗出一丝水银般的液体——此前鲜血落纸时,书册曾微微发烫,似有所感。
这液体没有滴落,而是在书页边缘汇聚,最终凝成一句散发着冷光的箴言:
“星火可燎原,亦可焚身。慎用汝光。”
楚玄瞳孔骤缩,猛地合上了书册,额角渗出涔涔冷汗。
这已经不是冰冷的任务提示,而是一句充满了警告与审视意味的话语。
这本秘录……它不仅仅是个工具,它有自己的意志!
“呵呵……当年我师父临死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一个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楚玄回头,只见老瘸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浑浊的眼中映着星光,幽幽叹息:“这书……选中的人,往往不得善终。”
“那你为何还选择留在这支必死的队伍里?”楚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冷冷问道。
老瘸子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他张开嘴,露出一颗与众不同的牙齿——那竟是一枚被打磨成牙状的铜块,上面依稀刻着两个古篆小字:钦天。
“因为我等了一辈子,想看的那个变数,或许就是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楚玄召集了李蛮、柳十三娘、老瘸子和阿丑等所有核心成员。
“我们不去北疆了。”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他伸手指着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也是观星台的方向。
“我要去一趟观星台。但在此之前——”
他从怀中取出连夜绘制的十张新符箓,分发给众人。
那符纸上的纹路诡异而晦涩,散发着一股扭曲光线、混淆感知的气息。
“这是‘隐踪符’。我要让尾随而来的‘镇龙钉’小队,尝尝什么叫踏入死地而不自知。”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炎皇城,观星台最高层,夜凉如水。
身着素白观星袍的姬灵珑,正仰望着北方那颗愈发闪亮的紫微帝星,喃喃自语:“来了……那个扰乱天命的人,终于动了。”
她垂在袖中的一只手,正轻轻摩挲着一枚青铜铃铛,铃铛无声,却在她掌心微微震颤。
晨雾未散,营地的一切看似如常,只有几声早起的鸟鸣,在寂静的矿洞口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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