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荣国府归来,黛玉那张往日里虽显病弱却不失灵动的脸庞上,此刻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与郁郁。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连紫鹃的劝慰也听不进去,只怔怔地望着窗外枯黄的枝丫。
荣国府那喧嚣的一幕,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表哥的哭闹,外祖母与舅母眼神中骤然冷却的温度,还有那些下人们瞬间转变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
一切都与父亲信中描绘的温情脉脉,截然不同。
林如海站在女儿的房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细微的咳嗽声,心疼得五脏六腑都揪紧了。
他没有进去。
他知道,女儿的骄傲不允许她在此刻被人看到脆弱。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眼神中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
昨日贾宝玉的“摔玉”之举,已是荒唐失礼。
而贾母与王夫人那毫不掩饰的,对黛玉“体弱”和所谓“尖刻”的轻视与不喜,更是化作一根根钢针,狠狠扎进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
那等腌臜之地,日后不回也罢!
林如海心中杀机暗藏,猛地一甩袖袍,转身离去。
贾家,这笔账,他记下了。
次日,天色微明。
林如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朝服,将昨日的种种情绪尽数敛去,面容恢复了户部尚书该有的沉肃与威严。
他此行有两个目的。
其一,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向“监国”的皇后与护国师,详尽汇报近期财政,尤其是那六百万两抄家白银的最终去向与账目。
其二,也是他的私心。
他想亲自叩谢皇后上次的“撑腰”之恩,并借此机会,更清晰地探明圣意。
马车辚辚,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宫城。
然而,就在马车堪堪抵达宫门前时,一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前,对着车夫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车夫立刻勒停了马。
那名锦衣卫走到车窗旁,声音客气,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林尚书,得罪了。”
“我家大人有请。”
林如海眼帘微垂,心中念头飞转。
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锦衣卫。
请的地点,也不会是后宫。
他掀开车帘,面色平静地走了下来。
锦衣卫的人没有多言,只是引着他上了另一辆更为朴素低调的马车,一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守卫森严的衙门前。
锦衣卫指挥司。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与血腥气。
林如海被直接带入了一间幽深的密室。
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光跳跃着,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人背对着他,一身儒袍,气息沉稳如山,仿佛与整个密室的黑暗融为一体。
当那人缓缓转身时,林如海呼吸一滞。
护国师,朱无视。
“林尚书,请坐。”
朱无视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让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下官林如海,参见护国师。”
林如海躬身行礼,态度恭谨到了极点。
“林尚书不必多礼。”
朱无视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升腾起袅袅白雾,模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本座今日请你来,是受皇后娘娘所托,转达几句话。”
林如海刚刚准备伸向茶杯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起身,再次躬身。
“臣,恭听。”
朱无视的目光穿透了蒸腾的茶雾,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皇后娘娘说,陛下重用林尚书,是看重你的才能,而非你的家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的秤砣,砸在林如海的心上。
“荣国府……是一滩浑水。”
“陛下与娘娘,都不希望看到,陛下倚重的股肱之臣,被浑水所污。”
这番话,言语客气,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决绝!
这是敲打!
是来自权力顶峰,最赤裸裸的警告!
林如海的后背,一层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他立刻明白了。
这是皇后,不,这更是远在北境的皇上,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和贾家那群腐朽的“旧勋贵”搅合在一起!
他毫不犹豫,双膝一软,对着朱无视的方向,跪倒在地。
坚硬冰冷的石砖硌得膝盖生疼,但他感觉不到。
“下官明白!”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吐字清晰。
“请护国师与皇后娘娘放心!”
“臣林如海,与荣国府,自此之后,唯有公事,再无私谊!”
“很好。”
朱无视点点头,亲自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扶起他的那一刻,朱无视脸上的冰冷也如同冰雪消融,缓和了几分。
“林尚书,莫要紧张。”
朱无视的话锋突然一转。
“皇后娘娘的‘敲打’,是爱护。”
“接下来的,才是陛下真正的‘恩典’。”
林如海一愣,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完全回过神来。
只听朱无视用一种缓慢而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陛下亲征前,曾特意嘱咐本座。”
“说林尚书你与令爱身体皆有旧疾,非寻常汤药可医。”
朱无视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陛下日理万机,已命‘内廷医宫’的医圣张仲景,于今日,亲至尚书府,为你父女二人……彻底诊脉!”
轰!
一道天雷,狠狠劈在林如海的脑海里。
但这一次,是感动的雷击!
皇上……
皇上御驾亲征,在北境指挥着千军万马,与草原雄狮对峙,竟然……
竟然还记得他这个臣子的家事?
还记得他女儿的病?!
这……这是何等的天恩浩荡!
林如海这位在官场上浮沉数十年,早已练得心如铁石的户部尚书,此刻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口直冲眼眶。
他的虎目瞬间就红了。
他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五体投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圣恩!”
“陛下圣恩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颤抖。
“臣……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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