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的雪比往夜更沉,楚狂倚着残墙,睫毛上结着冰碴。
他数着更漏声,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屋内便传来细碎的动静——是瓷枕落地的轻响,和着苏凝霜极轻的叹息。
他喉间一紧,指甲掐进掌心。
这已是第七夜,前六夜的场景在他脑海里翻涌:第一夜她站在雪地中央画剑纹,第二夜指尖掠过断剑残锋,第三夜……他闭了闭眼,那画面仍灼烧着他的瞳孔——
那是第三夜,他终于按捺不住尾随而出。
月光下,她素裙曳地,走向西角残碑。
突然银光自天而降,锁链如活蛇缠上她皓腕,勒出深红血痕。
她未挣扎,只仰头望着虚空,唇边竟浮起一丝解脱般的笑。
“不——”他几乎要冲出去,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牵引着触碰碑身,而后如梦游般返回。
那一夜,他蹲在破门后颤抖到天明。
自那以后,他每夜都守在暗处,不敢近前,又不忍离去。
阿霜。他低唤一声,却见那道白影已穿过破门,素裙扫过满地碎瓷。
她的脚步虚浮却坚定,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直往剑庐西角去。
那里立着半截残碑,碑身刻着昆仑二字,是百年前人族迁徙时留下的路标。
楚狂按住腰间锈铁剑穗,金线已爬至锁骨,每动一步都像有火舌舔着经脉。
可他不敢停,跟着她踩过结霜的枯草,看她在碑前站定。
月光漫过她发间银簪,簪尾的同心剑穗突然泛起幽蓝,与他剑穗上的金线遥相呼应。
门开了……该进去了。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尾音轻得要散在风里。
楚狂瞳孔骤缩。
这正是第三夜她重复的话。
此刻残碑前的虚空正泛起涟漪,果然有银链如活物窜出,嘶地缠上她手腕。
凝霜!他暴喝,锈铁剑穗震得掌心发麻。
小李飞刀自袖中疾射而出,刀光如流星破夜,精准斩在锁链关节处。
叮——金属交鸣响彻寒夜。
锁链应声而断,苏凝霜踉跄后退,撞进楚狂怀里。
她浑身发抖,额角冷汗顺着鬓发滴在他颈间:阿狂?
我……我好像看见一扇门,门里有把剑在喊我名字……
楚狂将她抱得更紧,指尖触到她腕上红痕,像被火灼了般缩回。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发哑:别怕,我在。
当夜,楚狂翻遍伏羲宫留下的残卷。
焦黑的竹简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当剑神女以心为祭几个字跳入眼帘时,他手中竹简啪地断裂。
图录上那道银纹与苏凝霜眉心新浮的印记完全重合——原来她不是失忆,是被天道封印了前世命魂。
所以你总梦见剑鸣,他攥着竹简残片,指节发白,是原初在唤你,也是天道在引你。
窗外传来闷响。
楚狂掀帘而出,正见墨麟趴在雪地里,四肢结着冰碴,眼底血丝漫成蛛网。
它见了楚狂,喉间发出呜咽,独角触地。
地面浮现幻象:苏凝霜白衣染血,站在巨门前,剑簪碎裂成星芒,整个人化作银光融进门缝。
门内,那柄传说中的孤光·原初剧烈震颤,剑身古篆亮起:信亡者,以心赎之。
够了!楚狂一拳砸在雪地上,鲜血混着雪水染红一片,我不准你说这些!
墨麟低鸣着舔他手背,血泪顺着鳞甲滴落。
楚狂突然意识到,这头伴他征战的麒麟,多年来一直在用自身精元替苏凝霜抵御天道牵引——每一次她梦游加剧,它的气息就衰弱一分。
如今宿命临近,它终是油尽灯枯。
他蹲下身,替它擦掉眼角血渍:谢你……护她到最后。
墨麟的独角光芒渐弱,最后看了眼屋内的苏凝霜,缓缓闭上眼。
楚狂将它埋在剑庐后,埋到一半时,雪下露出半块残符——是老剑痴遗留的传功符。
他曾于数日前隐约听师父提及:“若有一日天命难违,此符或可代我最后一言。”
他捏碎符纸,火焰中显出一行血字:若她赴死,持符入北冥,唤醒原初,以剑噬天。
楚狂怔然良久,掌心符灰微烫。
他曾以为只要斩断锁链、毁掉门户,就能带她远走高飞;可现在他明白,天道设局千年,单靠逃避早已无解。
唯有逆流而上,以剑噬天,方有一线生机。
而这生机,不在独活,而在共赴。
以剑噬天么?他将符灰拢进掌心,望着屋内透出的暖光,好,我便逆了这天。
第七日子时,楚狂在苏凝霜发间系上同心剑穗。
她睡梦中攥住他手腕,轻声呢喃:阿狂,别松开。
他吻她指尖:我在你身后,永远。
更漏敲过三响,苏凝霜再度起身。
这次她的脚步比往夜更稳,脚下积雪滋滋融化,露出青石阶梯。
阶梯往下延伸,隐入黑暗,尽头传来低沉剑鸣,像极了原初的嘶吼。
楚狂跟着她走下阶梯,寒气顺着靴底往上钻。
越往下,石壁上的伏羲古篆越清晰,最后竟连成一扇巨门——正是墨麟幻象里那扇。
门中央嵌着枚剑形玉佩,是他初遇苏凝霜时赠的信物,此刻正泛着幽蓝光芒。
凝霜!楚狂喊她,声音在门内引起回响。
苏凝霜停住脚步,指尖轻轻碰上门缝。
门内剑鸣更急,仿佛在催促她进去。
她回头看他,眼底有迷茫,有痛楚,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清明:阿狂,我好像记起来了……这扇门,是我该走的路。
楚狂冲上前,攥住她手腕。
她腕上的红痕还未消,他却觉得自己握的不是血肉,是即将熄灭的星火。
不,他将她护在身后,掌心符灰被体温焐得发烫,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巨门在他们身后发出闷响,门缝里渗出银光,裹住两人衣摆。
苏凝霜望着他眉心的剑形印,突然笑了:你看,连门都在等我们。
楚狂握紧她的手,望着门内翻涌的光雾。
可他更知道,只要她在身侧,这把锈剑,这腔热血,便够他劈开所有命数。
昆仑墟地底的寒气顺着阶梯漫上来,裹住两人相握的手。
楚狂望着那扇缓缓开启的巨门,喉间溢出低笑:来,阿霜。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次换我,陪你走这趟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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