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腊肉臊子面,从胃里升腾起的热气,熨帖了四肢百骸,让秦淮茹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股暖意驱散了身体的酸软,也让她从那种极致沉沦后的混沌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她捧着那只还残留着余温的粗瓷大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粗糙的纹路。
脑海里,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疯狂交织、碰撞。
一边是自己家里那永远也刮不干净锅底的棒子面糊糊,里面掺杂着大量的野菜,吃进嘴里拉嗓子,咽下去又坠得胃里发酸。而贾张氏,却总能变着法子从那点可怜的口粮里抠出白面,给自己蒸一小碗白面馒头。
另一边,是眼前这碗香得能把人魂都勾走的腊肉臊子面。每一根面条都裹满了红亮的油脂,每一口都能咀嚼到腊肉丁那无与伦常的咸香。
这对比,残忍得让她心头发紧,一股无法抑制的悲凉和委屈,汹涌地冲上鼻腔。
猪食。
她在贾家吃的那些,连猪食都不如。
她为了那个家,起早贪黑,操持家务,伺候老的,照顾小的,换来的却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赵卫国不知何时坐到了炕沿边,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皂角和淡淡汗味的男性气息,清晰地钻进秦淮茹的鼻孔,让她身体微微一僵。
他没有看她,只是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上,声音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锥子,直直戳向她内心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秦姐,你在贾家,他们对你不好吗?”
轰的一声。
秦淮茹感觉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伪装的坚强,隐忍的体面,在这一刻被这句话轻易地击得粉碎。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擦,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
“他妈……那个老虔婆……她就不是人……”
哭声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控诉。
“她天天骂我,骂我是个不下蛋的鸡,说我断了他们贾家的根……”
“家里的粮食,她全都锁在柜子里,每天就给我和孩子一点棒子面……棒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喊饿,饿得晚上睡不着觉……”
“我但凡多吃一口,她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吃的是他们贾家的,喝的是他们贾家的,早晚要把他们家吃空……”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赵卫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方格手帕,递到她面前。
手帕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阳光味道。
“别哭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秦姐,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报纸上天天喊,妇女能顶半边天!”
“她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去街道办闹!去找妇联告她!你越是软弱,她就越觉得你好欺负,越是蹬鼻子上脸!”
赵卫国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重重地敲在秦淮茹的心上。
去闹?去找妇联?
她从来没想过。
在这个院里,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观念里,儿媳妇被婆婆磋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赵卫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红肿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添了几分郑重。
“你放心,以后有我给你撑腰。”
“我就是你的后盾。”
后盾……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秦淮茹的脑海里炸响。
又像一道炽热的光,瞬间穿透了她二十多年来灰暗、逼仄的人生,照得她眼前一片通亮。
长这么大,父亲没对她说过,丈夫贾东旭更没对她说过。
她是家里的老大,是弟妹的依靠,是贾家的媳妇,是棒梗和小当的妈。
她一直是别人的“盾”,却从没有人想过,她也需要一个“后盾”。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流,从她心脏深处涌起,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那不仅仅是鼓舞,更是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踏实感。
她怔怔地看着赵卫国,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灰白变成了深沉的青蓝色。
夜色,快要降临了。
秦淮茹吃饱喝足,又宣泄了一场,身体的力气恢复了大半。
理智告诉她,必须得回去了。
再不回去,那个老虔婆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我……我该回去了。”
她挪动着身体,想要下炕,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虚弱和迟疑。
“别急啊,秦老师。”
赵卫国却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股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他的称呼,让秦淮茹的脸颊瞬间滚烫。
只见赵卫国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转过身,从墙角的阴影里,变戏法一样,又拎出了一只布袋。
布袋沉甸甸的,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那白得晃眼的米粒。
大米!
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那每一粒米都泛着一层诱人的光泽。
秦淮茹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估算了一下,那袋米,至少有五斤重。
她准备下炕的动作,瞬间就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只听见赵卫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一本正经的“求知若渴”。
“我感觉我这刚学的医术,好像只学了一半,还有点云里雾里,不够透彻。”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袋大米放在了炕沿上,离秦淮茹的腿不过一尺的距离。
“我听说,道家还有一种龙虎吞吐之法,练习之后对身体极好,能固本培元,增长气力。不知道……秦老师能不能再教教我?”
秦淮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袋大米,又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卫国。
羞愤和怒意,瞬间涌上她的脸庞。
这家伙!
简直是得寸进尺!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落回了那袋白花花的大米上。
棒梗和小当瘦弱的小脸,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了这五斤大米,孩子们就能喝上好几天的香喷喷、黏糊糊的米粥了。再也不用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野菜糊糊了。
这个诱惑,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
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逃离,但身体的本能和对孩子的母爱,却让她无法挪动一步。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夜色深沉。
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声响。
屋内,炕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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