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店老板用沾着些许墨渍的手指，捻着我们那叠饱经沧桑、经过苏式模板“点化”后重获新生的方案，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创业计划书？”他嘬了口牙花子，“行啊小伙子们，有想法。打印加装订，算你们便宜点，八毛一页。”
“老板，五毛！我们这都是血汗钱！”李莎莎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讨价还价的本能刻在DNA里。
最终以六毛五一页成交。拿着那本还散发着打印机热度和胶装气味、封面印着宋体加粗标题的方案，我们仨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捧着自己的骨灰盒……哦不，是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再次站在后勤集团那栋灰扑扑的小楼前，心态却截然不同。上次是惶恐的试探，这次是带着“弹药”的攻坚。
我把方案和精心筛选、打印出来的用户好评截图（包括那瓶矿泉水的特写和李莎莎群里各种“小天使”、“救命恩人”之类的花式吹捧），郑重其事地放在了王副主任的办公桌上。
他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拿起方案随手翻了翻，目光在那些用户好评截图上一扫而过，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放这儿吧，我们会研究。”依旧是标准的官腔，听不出喜怒。
没有预想中的刁难，也没有额外的提问，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连点像样的涟漪都没激起。
我们识趣地告退。走出行政楼，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这就……完了？”赵胖子有点懵，“研究了是啥意思？通过还是不通过？”
“等着吧。”我吐出一口浊气，“衙门办事，有自己的节奏。急不来。”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
“马上到家”的业务处于半停滞状态。不敢大张旗鼓地宣传，只能靠李莎莎在核心群里小范围维持，订单量锐减。我们三个像没了主心骨，在宿舍里大眼瞪小眼，偶尔处理几个老客户的单子，也提不起劲。
期间，李莎莎试图打探消息，在她庞大的人脉网络里搜寻关于后勤集团王副主任的风吹草动，一无所获。那个层面的事情，离普通学生太远了。
赵胖子则开始摸鱼，重新投入了他的代码世界，美其名曰“为平台下一阶段的爆发做技术储备”。
我则反复咀嚼着苏晚晴给的那份参考模板，越看越觉得心惊。里面对于风险管控、财务模型、甚至与学校利益分配的考量，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学生的认知范畴。她到底是什么人？
三天后，就在我们快要被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逼疯时，我的手机终于收到了来自一个陌生座机号码的短信。
“林屿同学，你递交的《‘马上到家’校园生活服务平台运营方案》经研究，原则上予以同意。请于本周五下午三点，携学生证及团队成员名单，至后勤集团综合管理办公室办理相关登记备案手续，并领取《校园临时商业服务许可登记表》。另，需签署安全责任承诺书。——后勤集团综管办”
同意了！
原则上同意了！
“兄弟们！过了！批了！”我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挥舞着手机，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赵胖子一个激灵，差点把键盘推地上。李莎莎从视频那头发出一声尖叫，震得我耳膜发痒。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释放。我们三个在宿舍里（包括视频里的李莎莎）又叫又跳，像个傻子。赵胖子甚至把他珍藏的最后一块巧克力掰开分了，虽然小得塞牙缝都不够，但意义非凡。
我们，终于从“非法组织”，转正了！
周五下午，我们三人组穿戴整齐（依然是那套寒酸的最佳配置），意气风发地再次踏入那栋小楼。这一次，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流程化地核对学生证，登记信息，然后拿出了几张表格。
《校园临时商业服务许可登记表》——有效期一学期，需要续期。
《安全责任承诺书》——厚厚一沓，规定了交通安全、食品安全、人员管理等一系列责任条款，看得人头皮发麻，签下去感觉就跟签了卖身契一样。
但我们都毫不犹豫地签了。有了这纸许可，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干了！
“好了。”工作人员收起表格，公事公办地说，“根据规定，获得许可的服务项目，需缴纳相应的管理服务费及卫生处理押金。另外，原则上要求购买统一的标识马甲，便于管理和识别。”
管理服务费？卫生处理押金？统一马甲？
我们三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个……老师，请问……费用是多少？”我小心翼翼地问。
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文件：“管理服务费按月收取，每月三百元。卫生处理押金一次性缴纳，五百元。统一马甲每件三十元，你们至少需要……先订十件吧？”
我脑子里飞快地计算：300+500+30*10=1100块！
一千一百块！
我们之前累死累活，账户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加起来，也才勉强够这个数！这还是没算马上要支付给李莎莎的抽成和潜在兼职费用的情况下！
这简直是一记闷棍，敲得我们眼冒金星。
“怎么……这么贵？”李莎莎失声叫道。
工作人员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这是学校统一规定，用于场地管理、卫生清洁和秩序维护。所有校内商业点位都这个标准。”
所有商业点位？我们这跑腿的，跟人家小卖部、打印店一个收费标准？
我看着那张刚刚还视若珍宝的《许可登记表》，此刻感觉它像一张烫手的欠条。
签了安全承诺书，背上了无限责任。
拿到了经营许可，同时也背上了每月固定的成本和一笔不小的押金。
从“地下党”变成“正规军”的喜悦，瞬间被这赤裸裸的现实成本冲得七零八落。
“老师……我们能……考虑一下吗？”我喉咙发干。
“可以。费用缴清后才能领取许可登记表的正本。下周一下班前办理即可。”工作人员面无表情。
我们三个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走出了办公室。
来时有多兴奋，走时就有多沉重。
“妈的……一个月三百，抢钱啊！”赵胖子一出楼就骂开了，“我们累死累活，赚那点钱够交保护费吗？”
李莎莎也哭丧着脸：“还有押金！五百块！马甲还要钱！这……这还怎么玩？”
我没说话，心里乱成一团麻。
许可拿到了，路好像宽了，但眼前却竖起了一堵叫做“成本”的高墙。
之前是小打小闹，盈亏自负。现在，我们被纳入了管理体系，有了“名分”，但也必须遵守规则，承担代价。
创业，从来不只是技术和市场的问题，更是算账的问题。
我们那点基于理想和热情搭建起来的沙堡，在现实的潮水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钱……怎么办？”李莎莎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赵胖子也看了过来。
所有的压力，再次汇聚到我这个“CEO”身上。
我抬头望天，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暖橘色，很美，却照不进我此刻冰冷的内心。
许可拿到了，我们却可能……做不下去了？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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