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郁枝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
她待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画笔拿起又放下，画布上的线条杂乱无章，完全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反复预演着晚上可能发生的各种场景——父母的震怒、质问、或许还有对许经年的刁难。而许经年，他会如何应对？他会像在商场上那样冷酷强势，还是……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预测他的行为。这个男人像一本合拢的、封面冷硬的书，她窥不见内页的只言片语。
傍晚五点，她开始梳洗打扮。从衣帽间里挑了一件相对正式的米白色连衣裙，样式简洁，不会过于随意，也避免了过分隆重。她化了个淡妆，试图掩盖脸上的忐忑。
五点半，许经年回来了。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换了身剪裁优雅的深蓝色休闲西装，少了些工作中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矜贵。
他目光扫过明显精心打扮过、却难掩紧张的郁枝，没有评论，只淡淡道：“准备好了就出发。”
“嗯。”郁枝低声应着，拿起手包，跟在他身后。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并不难闻，反而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车子平稳地驶向“江南里”。一路上，两人依旧无话。郁枝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包的链条。
“不用担心。”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郁枝诧异地转头，对上许经年平静无波的视线。他是在……安慰她？
“他们的问题，我会处理。”他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这句算不上安慰的保证，奇异地让郁枝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至少，他们现在是“同盟”。
到达“江南里”，身着旗袍的侍者将他们引至一个僻静的包间。推开雕花木门，郁枝的父母已经端坐在里面了。
气氛瞬间凝滞。
郁母脸色紧绷，目光如炬，先是锐利地扫过郁枝，随即定格在郁枝身旁的许经年身上，带着审视、怀疑和明显的不悦。郁父则面色沉郁，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低压。
“爸，妈。”郁枝硬着头皮打招呼，声音干涩。
许经年上前一步，姿态从容，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伯父，伯母，初次见面，我是许经年。”他示意了一下林特助，林特助立刻将手中提着的几个精致礼盒奉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郁母看都没看那些礼物，冷哼一声，语气尖锐：“许先生？不敢当。我们小门小户，当不起许总这样的大礼。我只想问一句，你和我们家枝枝，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郁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经年面色不变，坦然迎上郁母逼视的目光，声音平稳：“如您所见，我和郁枝已经登记结婚，是合法夫妻。”
“合法夫妻？”郁母拔高了声音，“你们认识多久？了解对方多少？婚姻不是儿戏！枝枝年纪小不懂事，难道许先生你也不懂吗？这样仓促地结婚，让我们做父母的如何能放心？！”
“妈……”郁枝想开口辩解，却被许经年一个眼神制止。
他上前，极为自然地拉开郁枝身边的椅子，先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才落座，动作优雅流畅。这个细微的、带着维护意味的举动，让郁母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伯母的顾虑，我完全理解。”许经年开口，语调从容，“时间长短，并非衡量感情深浅的唯一标准。我与郁枝相识虽短，但彼此认定。至于了解……”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郁枝，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温柔的色泽，“枝枝善良，真诚，富有才华，她的每一面，都让我欣赏。”
郁枝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他说话的语气那样真挚，眼神那样专注，仿佛真的对她情根深种。如果不是清楚这只是一场交易，她几乎都要相信了。
许经年继续道，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郑重：“请二老放心，我与枝枝结婚，是经过深思熟虑。我许经年在此承诺，会尽我所能，爱护她，尊重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她的梦想和追求，我会全力支持。”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回应了质疑，又表达了决心，姿态放得足够低，却又丝毫不失他本身的身份和气度。
郁母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郁父一直沉默着，此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许先生，你的诚意我们听到了。但枝枝是我们的独生女，我们只希望她幸福安稳。你们……打算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
这是在探听许经年对未来的规划，以及……他对郁枝是否只是玩玩而已。
“枝枝目前刚从美院毕业，正处于艺术创作的关键期。”许经年从容应答，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我支持她继续深造或者专注于创作，家里有足够的空间可以为她改造成画室。当然，如果她想去我的公司，或者想尝试其他领域，我也都会尊重她的意愿。”
他说话间，极其自然地拿起公筷，为郁枝夹了一块她喜欢的清蒸鲥鱼，放在她面前的骨碟里，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郁枝看着碟子里那块剔除了主刺的鱼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连她喜欢吃什么都知道？是巧合，还是……又是他那“不做没有把握的交易”的事前调查？
这一幕，显然也落入了郁父郁母眼中。郁母的眼神又松动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郁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地看向许经年：“许先生，我听说……你之前似乎有一位交往甚密的女伴？”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惊雷，在包间里炸响。
郁枝猛地抬头，看向母亲，又下意识地看向许经年。她从未打听过他的过去，潜意识里也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感情史不可能一片空白。但被母亲如此直白地问出来，她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许经年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荡：“伯母指的是柳芊芊小姐吗？”他直接点出了名字。
郁母没说话，算是默认。
“柳小姐确实曾是我的大学同学，也表达过好感。”许经年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我与她从未正式交往过，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我许经年的妻子，从始至终，只有郁枝一人。”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郁枝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在履行“契约”，在父母面前维护她这个“合作伙伴”的体面？还是……他说的，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心话？
这顿饭，就在这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进行着。许经年应对得体，举止沉稳，对郁枝偶尔流露出的“照顾”也显得自然而不刻意。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深情、可靠、对未来有规划”的新婚丈夫角色。
郁父郁母的态度，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疑虑重重，再到最后，虽然谈不上完全接受，但至少表面的火药味已经散去大半。
晚餐结束时，郁母看着许经年，语气复杂地最后说了一句：“许先生，希望你说到做到。枝枝我们就……交给你了。”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去时更加沉默。
郁枝靠在车窗上，感觉身心俱疲。这场“战役”似乎暂时告一段落，许经年用他无可挑剔的表演，勉强赢得了初步的“休战”。但她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每一个回答，每一个举动，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恰到好处。
“累了？”许经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枝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他们那边，不会再有太大问题。”他淡淡道，像是在做总结陈词。
郁枝转过头，看着他隐在昏暗光线下的侧脸轮廓，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整晚的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那道清蒸鲥鱼？”
许经年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林特助准备的资料里有提到。”
果然……又是调查。
郁枝心里那丝微弱的、因为他今晚维护而泛起的热度，瞬间冷却了下去。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重新看向窗外。是啊，这本来就是他擅长的事，不是吗？收集信息，分析对手，制定策略，精准执行。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商业谈判而已。
那关于柳芊芊的解释呢？是否也只是谈判策略的一部分？
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因为今晚的“顺利”而更了解他，反而觉得他更加迷雾重重。
车子抵达公寓楼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回到家，许经年径直走向书房，似乎还有工作要处理。
郁枝看着他走向那扇禁忌之门的背影，想起晚餐时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想起他对自己喜好的“了如指掌”，再想起那个被他珍而重之锁在书房里的神秘木盒……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盒子里，是否也装着关于另一个女人的“资料”？或者，藏着他不为人知的、真正的情感归属？
他之所以如此需要一个“妻子”，是否就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者……替代什么？
这个猜测让她的心口莫名发闷。
她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看着那扇再次合拢的书房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嫁给的，不仅仅是一座冰山，更可能是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迷宫。
而通往真相的钥匙，似乎就在那扇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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