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落阴坡的雾气染成一片暗红,像极了黑龙潭里漂浮的血绸。林秀跪在老宅废墟前,指尖抚过焦黑的房梁碎块,木炭渣嵌进指甲缝,渗出细密的血珠也浑然不觉。母亲被烧死时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混着潭底若有若无的呜咽,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裹在其中。
“秀丫头,该走了。”赵大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拎着个粗布包袱,里面裹着给林秀准备的干粮和草药,“兵丁虽然被打退了,但巡检司肯定还会派人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秀缓缓抬头,看见废墟周围站着十几个村民,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林石头那样眼神坚毅的后生。他们手里都攥着些东西:半块麦饼、一把晒干的艾草、甚至还有个小孩偷偷塞给她的野山楂,果子上还沾着露水。可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焦灰在人群里打转,像无数细碎的魂魄在告别。
“我再找找……”林秀低下头,继续在废墟里翻找。她记得母亲有个陪嫁的银匣子,里面装着她和姐姐小时候的百家锁,还有父亲生前采草药用的铜铲。那场大火烧得太彻底,只剩下满地扭曲的金属碎片和碳化的木头,可她总觉得,母亲还留了些什么在这儿。
手指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埋在焦土深处。林秀心头一紧,小心地拨开周围的炭渣,是那只银匣子!匣子已经烧得变了形,锁扣也熔在了一起,可掂在手里,却比记忆中沉了许多。她从怀里掏出姐姐的银镯,用镯尖一点点撬开锁扣,“咔哒”一声轻响,匣子开了。
里面没有百家锁,也没有铜铲。只有一叠叠泛黄的纸,用红绳捆着,上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和日期,除了之前见过的“双喜葬”受害者名单,还有些她从未见过的记录:“隆安十三年,周永年从洋商处换得鸦片,藏在祠堂地窖”“隆安十四年,二婶女儿娟儿被灌药后,指甲缝里夹了祠堂地砖的碎屑”……最后一页纸上,还压着半块烧黑的平安符,符上绣的“安”字只剩下最后一笔,线头处沾着几根花白的头发。
“是你娘……怕你忘了这些事。”二婶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她抱着那两只拼在一起的银镯,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她生前总说,你是读过书的,能把这些事说给外头的人听。她绣平安符被族长发现时,还在喊你的名字,说‘秀儿会替我们报仇’……”
林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纸上,晕开墨迹。她将纸小心地放进怀里,贴身藏好,又把银匣子埋回焦土中,这里是母亲最后的归宿,这些秘密,该陪着她一起留在这片土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的黑龙潭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一种低沉的、像是某种乐器被吹响的声音。陈师傅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废墟边,望向潭水的方向:“是地脉在动!那些冤魂……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林秀跟着走过去,只见潭面上的雾气正慢慢散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骸骨。最上面那具骸骨,腕骨上套着的银镯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和她怀里的银镯遥相呼应。紧接着,所有骸骨的腕骨都开始发光,连成一片银色的光带,在潭水中缓缓流动,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是姐姐……”林秀轻声说。她能感觉到,姐姐就在潭水深处,在那些冤魂中间。她们没有怨气,也没有恨意,只是想再看看她,再跟她说句话。
她慢慢走到潭边,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水里。潭水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暖意。指尖触到一只冰凉的手,纤细的,带着熟悉的触感——是姐姐的手!那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递过来一样东西,又慢慢沉了下去。
林秀将东西捧在手心,是一枚小小的银铃,铃身上刻着“秀”字,是她小时候弄丢的那只!当年她和姐姐在潭边玩,银铃掉进水里,姐姐还替她哭了好久。她握紧银铃,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潭水中的光带突然向上涌动,在空中凝聚成姐姐的身影,模糊的,穿着素色的衣服,朝着她笑。
“姐……”林秀哽咽着开口,想说的话太多,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一个字。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指了指通往山外的山道。然后,身影渐渐变淡,和那些光带一起,慢慢融入潭水中。潭面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枚银铃还在手里发烫。
“她是让你好好走下去。”陈师傅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这些冤魂,都在等你把真相说出去。他们不会再缠着你了,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一把。”
林秀点了点头,将银铃放进怀里,和母亲的笔记、姐姐的银镯放在一起。她转身看向村民们,赵大叔已经把包袱递了过来,林石头还塞给她一把磨利的柴刀:“秀丫头,路上要是遇到坏人,就用这个。要是……要是能回来,记得给我们带外头的书看看。”
“我会的。”林秀接过包袱,又深深看了一眼这片土地,焦黑的老宅,平静的黑龙潭,还有那些站在暮色里的村民。这里有她最痛苦的回忆,也有最温暖的告别。
二婶突然走上前,将一个布包塞给她,里面是两件叠得整齐的粗布衣服,还有一小包晒干的艾草:“这艾草是你娘生前种的,能驱瘴气。你在外头,要是想我们了,就拿出来闻闻,跟我们说说话。我们……会听见的。”
林秀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比之前更密集,还夹杂着狗吠。陈师傅脸色一沉:“是巡检司的人!他们带了狗来,快走吧!”
村民们纷纷让开一条路,通往山外的山道在暮色里延伸,像一条黑色的绸带。林秀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潭面上,又泛起了淡淡的银光,像是姐姐和那些冤魂在为她送行。她握紧怀里的银铃,转身快步走上山道,没有回头。
风从身后吹来,带着潭水的气息和艾草的清香,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姐姐的声音,轻轻说着:“秀儿,别怕,往前走。”
山道两旁的树木在暮色里摇晃,像无数只手在为她指引方向。林秀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走。母亲的笔记,姐姐的银镯,还有那些留在落阴坡的冤魂,都会陪着她,走到山外的世界,把那些被掩埋的真相,一个个说给所有人听。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山道上只剩下她的脚步声,还有怀里银铃偶尔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像是一场漫长而温柔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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