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如一条灰色的长蛇,在断崖道上缓慢蠕动。
风从深渊下倒灌而上,锋利如刀,刮在人脸上,是刺骨的疼。
乌哑就被锁在最前头的一辆辎重车顶上。
少年瘦弱的身体被铁链拉扯成一个“大”字,四肢紧绷,裸露的脊背在阴冷的天光下,已浮现出大片密密麻麻的紫斑,诡异骇人。
军中医官陆十三正躬身站在车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银针蘸取少年背上的血珠,凑到鼻尖轻嗅,又看向紫斑的色泽变化。
他身后,一个木盘里还放着七个小瓷瓶,正是他奉命试出的七种云岭常见蛊毒。
他低声向马背上的萧逐野禀报:“大都督,此子体质特殊,对七种蛊毒均有抗性,但血脉之中并未显现出与圣女相似的异象。依下官看,或非其近亲血脉。”
萧逐野的目光从远处险峻的山峰收回,落在那个挣扎的少年身上,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他身侧的陈副将冷笑一声,粗粝的嗓音里满是煞气:“大都督,一个哑巴而已,既非紧要人质,留着也是浪费口粮。不如就在此地剥皮取筋,看看那圣女的眼睛,到底会不会眨一下。”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啊——!”
队伍最前方,一名负责探路的玄甲士兵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拽,瞬间从悬崖边上消失,坠入万丈深渊!
“有埋伏!”
士兵们瞬间拔刀,警惕地背靠山壁,死死盯住周围的每一寸岩缝。
然而,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又、又一个!”
另一名士兵惊恐地指着前方,只见他的同伴脖颈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那红线骤然收紧,鲜血飙射,竟硬生生将一个百来斤的壮汉拖进了崖下的云雾之中!
恐慌如同瘟疫,在队伍中迅速蔓延。
随军的一名云岭降将,名叫白枭的,看清那东西后,吓得浑身颤抖,牙关打战:“是……是‘血蚕丝’!云岭的夺命线!这东西会自己找活人,只有、只有接生婆才知道怎么引它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队伍中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苏月落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押至崖边。
萧逐野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去看。”
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蹲下身。
就在刚才士兵被拖拽的位置,一截断裂的红丝还粘在岩石上,微微颤动。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比发丝还纤细的红线。
入手冰凉,质感柔韧,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活物般的搏动。
苏月落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天然血蚕吐出的丝。
天然的血蚕丝虽韧,却无这般杀伤力。
这红线,分明是被人用秘法淬毒炼化,再植入活物体内,以特定频率的指骨震动才能隔空催发。
这手法……是她教给族中精英护卫,用以守护圣地的秘术!
她猛然抬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死死锁在远处车顶的乌哑身上——那孩子背上的紫斑,在痛苦的挣扎中,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游走,隐隐汇聚成一条诡异的脉络走向。
那是……“血引纹”!
她曾在族中挑选最特殊的活体药引时,用以标记和引导药性的刺纹!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瞬间击穿了她的脑海:有人在利用她的技法,反向驯化乌哑!
他们不是在试毒,而是在将他炼成一个会走路、会呼吸的“蛊引人”!
若不干预,三日之内,乌哑的神经便会彻底溃散,血肉化为蛊巢。
届时,只需一个引子,他就会成为一个行走的活祭,将体内积攒的所有蛊毒瞬间爆发,让方圆数里之内,生灵涂炭!
是谁?除了她,还有谁懂得如此核心的秘术?
当夜,大军在稍显开阔的谷地扎营。
陆十三亲自提审苏月落,帐内灯火通明,各色刑具泛着冷光。
“说!血蚕丝的破解之法!”陆十三厉声喝问,“那些东西到底藏在哪里?不说,我就把你徒弟的骨头一寸寸敲碎!”
苏月落闭目端坐,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对所有威胁充耳不闻。
就在陆十三耐心耗尽,准备用刑之际,帐帘被猛地掀开。
萧逐野一身玄衣,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挥手让陆十三退下,亲自将一碗黑褐色的药汤放在苏月落面前的矮几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治你那哑巴徒弟的方子,”他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喝了它,换你说真话。”
苏月落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古井般的眸子,第一次在萧逐野面前漾起一丝波澜,竟是一抹极淡的、嘲讽的轻笑。
“您以为,他在受苦?”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不,他在记路。用他的皮肤,他的血,记下你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沾染的每一种气息。”
说完,她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黑色的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唇角溢出一丝,宛如一道血痕。
“这汤里,加了云岭的‘迷魂草’吧?想让我神志涣散,吐露秘密……”她将空碗重重放下,眼神里的讥诮更浓了,“可惜,我在云岭,曾为十七个难产濒死的妇人接生。她们的呼吸比死人还要微弱,我都能从阎王手里把她们和孩子一并抢回来——你这点迷药,不够看。”
话音刚落,她头一歪,闭上双眼,气息迅速微弱下去,仿佛真的陷入了昏睡。
萧逐野盯着她看了半晌,确认她已无反应,才转身离去。
帐内重归寂静,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偶尔爆出一星火花。
苏月落看似昏睡,实则舌底早已被她藏好的蛊心玉正微微融化,一丝冰凉通透的清气滑入喉间,迅速抵消了迷魂草的毒素,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子时,营地最寂静的时刻。
苏月落悄然起身,如一只夜行的孤狸,借着巡夜士兵换岗的短暂间隙,无声无息地溜到了关押乌哑的辎重车旁。
少年仍在昏迷,身体因痛苦而微微抽搐。
她没有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俯下身,将那滴饱含她精血的珠子,精准无比地滴入乌哑后颈的“风府穴”。
紧接着,是肩井、天宗、命门……整整七处大穴,她以自己的血为引,施展出云岭接生婆一脉单传的“逆养术”——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强行逆转他人体内的毒流方向,将其逼回原处。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指尖在少年背上疾点,每一次落下,都有一片紫斑诡异地消退。
“阿嬷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她一边施术,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懂的云岭土语低声呢喃,“——‘命不是他们给的,是你自己从土里,从石头缝里,硬抢来的’。”
当最后一滴血融入乌哑的“涌泉穴”,他背上所有的紫斑尽数褪去,只余下淡淡的红痕。
就在她完成施救,准备抽身的刹那,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苏月落缓缓转身。
火光之外的阴影里,萧逐野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不知已看了多久。
他的手中,正握着半截断裂的血蚕丝,正是她白日里触碰过的那一根。
“你说,他在记路?”男人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带着一丝探究的危险。
苏月落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惊惶,平静得可怕。
萧逐野一步步走近,将那根红丝递到她眼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那你告诉我,这些丝线,为何只杀穿了玄甲的士兵?”
苏月落的视线从那根血丝上掠过,最终,迎上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因为血蚕认气息。”她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它们能感应到,你们的铠甲上,沾了我族人的血。”
她向前踏了半步,第一次主动缩短了与他的距离,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都督,您踏平的,是我们的寨子。可有些东西,是杀不死的。它们像草根一样,已经扎进了你们的鞋底,钻进了你们的伤口,混进了你们的肠胃……等哪一天,你们开始梦见会说话的藤蔓时,别来问我为什么。”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没入黑暗,回到了自己的囚禁之地。
萧逐野伫立在原地,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他低头,借着火光凝视着手中那根极细的红丝,忽然发现,丝线的末端,竟缓缓渗出了一点比针尖还细微的血珠。
那血珠,仿佛带着心跳,轻轻搏动了一下。
而远处的辎重车上,本该昏迷不醒的乌哑,悄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清澈的瞳孔深处,一闪而过一道幽绿色的微光,随即隐去。
那是苏月落在他脊椎的末梢神经处,用自己的精血埋下的一颗“醒蛊种”。
此蛊不伤性命,不损神智。
它只有一个作用——唯有她特殊的哨音,可将其唤醒。
大军继续前行,深入云岭腹地,四周的山石渐渐从青黑变成了枯黄,连风中都带上了一股焦躁的土腥味。
天空中盘旋的飞鸟越来越少,空气里的湿润仿佛被彻底蒸干,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这片古老的土地,似乎开始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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