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江陵城，剑阁内却已是灯火通明。
石金刚低沉有力的号令声在庭院中回荡，青衣弟子们无声而迅捷地穿梭在廊庑之间。火把在晨雾中摇曳，将每个人脸上凝重肃杀的表情映照得格外分明。阁主在总舵内遇袭，这对剑阁而言不仅是警钟，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萧七静立听澜阁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那刺客临死前决绝的眼神，嘴角溢出的黑血，都在他心中勾勒出愈发清晰的危局图景。
阁主。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如寒泉击石。
萧七缓缓转身，细纱微微晃动：知秋，回来了。
叶知秋一袭白衣如雪，纤尘不染，怀抱长剑立在门外。他身形修长挺拔，眉目清冷如远山之巅的积雪，整个人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那是见惯了生死，将万千情绪都沉淀到最深处的漠然。
北边的事，已经了结。叶知秋步入阁内，目光如最精准的尺规，瞬间扫过地面上那些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痕迹。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萧七轻轻颔首：昨夜有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太懂剑阁的规矩。
叶知秋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触地面上一处极细微的暗红色泥土。他凑近细闻，清冷的眉峰微蹙：
建康城南特有的红黏土，还沾染着御街青石板上用来防滑的桐油气味。他起身，目光如出鞘的利剑，是刚从宫里出来的人，而且行走的是御街主道，身份不低。
萧七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打算要了。
叶知秋走到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旁，仔细查验。用剑的高手，修为不弱。但刻意练过左手剑以掩饰惯用手，指骨关节的变形方式很特殊。他沉吟片刻，这系统化的训练手法，像是朱异麾下察事厅暗刃的风格。
察事厅……萧七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
叶知秋忽然拔剑。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剑光如秋水潋滟，精准地挑开黑衣人胸前的衣襟。一个暗红色的诡异印记暴露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猎鹰，鹰喙处却衔着一枚铜钱。
猎鹰衔钱……叶知秋的瞳孔微微收缩，是钱鹰的死士。
钱鹰二字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色变。这个神秘而昂贵的杀手组织，据说与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七却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有趣。看来是有人不惜重金，也要我这项上人头了。
知秋，萧七转向叶知秋，你在北边，可还发现了什么？
叶知秋收剑归鞘：侯景在边境数个马场秘密收购战马，数量远超规制。更奇怪的是，他还在大量收购药材，特别是治疗刀剑外伤的金疮药，数量庞大，近乎备战。
萧七缓步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寿阳的位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建康城的位置，而我们的朝廷，此刻恐怕还在为同泰寺的佛像该镀多少层金身而争论不休。
叶知秋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队从江北逃难而来的流民。他们之中有人提及，侯景军中的探子曾在江北一带打听剑阁的虚实，尤其……反复询问一个覆着眼纱、喜着青衫的年轻阁主。
此言一出，听澜阁内顿时一片死寂。
传令。萧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即日起，剑阁所有分舵，暂停一切非必要的对外行动，转入全面蛰伏。各堂口加强戒备，没有我的亲笔手令加盖暗印，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石金刚肃然抱拳：遵令！
知秋，萧七转向白衣剑客，你亲自挑选一队精锐，暗中护卫江陵至建康的主要商路与水路。我要知道，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叶知秋微微颔首，抱剑一礼，转身便走。白衣飘动，身影在渐亮的晨光中如孤鸿掠影般消失。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听澜阁的窗棂上时，萧七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央。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覆眼的细纱。
风暴将至，他已经清晰地闻到了风中带来的血腥气息。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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