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雨季，黏腻而漫长。夜幕下的毕打街，被淅淅沥沥的雨水笼罩，霓虹灯牌在水汽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像是哭花的妆容。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车灯与街灯，光影破碎，透着一股繁华落尽后的颓靡与阴郁。
蒋三笑独自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从兰桂坊的喧嚣中脱身，走向通往半山公寓的方向。他刚刚结束一场与潜在投资者的晚宴，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那个掌控六万亿帝国的商业巨擘已然彻底摆脱了病痛的阴霾。北京之行的蓝图在他心中勾勒，王冰冰自信明亮的笑容偶尔闪过脑海，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然而，当他踏入毕打街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时，周遭的湿冷气息仿佛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骨髓，将他重新拉回现实。胸前的“五雷号令”隔着衬衫传来一丝稳定的、微凉的触感，手腕上的桃木珠也安然无恙。这让他稍有安心，但内心深处那根因苏雨而始终紧绷的弦，却从未真正松弛。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间被玄玅真人布下无形结界、拥有诸多法器的山顶别墅。那里，是他如今唯一感到些许安全的地方。
就在他经过一家早已打烊、橱窗里陈列着复古旗袍的店铺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一抹异样。
橱窗洁净的玻璃后面，除了那些姿态优雅的模特假人，竟然多了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素雅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背对着街道，正微微俯身，似乎在仔细端详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她身形纤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那个背影，那个侧影的弧度……
蒋三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黄舒丹？！
砵甸乍街那家“拾光角落”咖啡店的女老板？那个笑容温暖、眼神清澈，却与苏雨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女孩？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这样一个雨夜，在这条与他回家路径毫不相干的毕打街上？
巨大的惊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死死盯着橱窗里的那个背影，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灼热（或者说惊恐）的视线，橱窗里的那个“黄舒丹”，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然后，转了过来。
橱窗玻璃如同一个巨大的镜框，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正是黄舒丹那张清秀温婉的面容。雨水在玻璃上划下蜿蜒的水痕，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熟悉的轮廓和五官，蒋三笑绝不会认错。
她看到窗外的蒋三笑，脸上似乎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与在咖啡店时一般无二的、温暖而友善的笑容。甚至还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朝他挥了挥。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就像一次寻常的街头偶遇。
然而，蒋三笑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因为，在橱窗内部那昏暗的灯光下，在那些面无表情的假人模特之间，“黄舒丹”的笑容，虽然弧度完美，却莫名地缺乏温度。她的眼神，不似咖啡店里的明亮灵动，反而透着一股深潭般的沉寂与……空洞。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她挥手的手指，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泛着一种青瓷般的光泽。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蒋先生？这么巧？”橱窗里的“黄舒丹”开口了，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和雨声，显得有些闷，但依旧能听出是她那清脆的嗓音。
蒋三笑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黄舒丹”转身，似乎是从店铺内部（一家打烊的店铺！）走到了门口，然后，那扇本应锁死的玻璃门，竟然无声无息地从里面被推开了！
她撑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油纸伞，步态轻盈地走到雨中，走到了蒋三笑的面前。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噗噗的轻响。
距离如此之近，蒋三笑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依旧是那张脸，但近距离观察，那种违和感更加强烈。她的皮肤过于完美，毫无瑕疵，却缺乏活人应有的血色和肌理感。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眼神深处，仿佛有两个漩涡，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蒋先生，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黄舒丹呀，砵甸乍街‘拾光角落’的。”她歪着头，语气带着一丝俏皮，却让蒋三笑脊背发凉。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蒋三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他紧紧攥着雨伞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前的“五雷号令”似乎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
“我来看一个朋友，她就住这附近。”黄舒丹的回答天衣无缝，她看了看蒋三笑紧绷的脸色，关切地问，“蒋先生，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她的关切听起来如此真诚，但蒋三笑却只觉得无比诡异。朋友？住在这附近？毕打街两旁多是商业店铺和写字楼，住宅极少且昂贵，一个开咖啡店的女孩，有朋友住在这里？
“不……不用了。”蒋三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我……我这就回家。”
“正好，我也要往回走了，不如一起走一段？”黄舒丹仿佛没有察觉他的抗拒，自然而然地提议道，并朝着蒋三笑回家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蒋三笑无法拒绝，也不能转身就跑，那只会显得更加可疑和失态。他只能硬着头皮，与她并肩走在雨夜的毕打街上。
两把伞，一黑一白（油纸伞），在空寂的街道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雨声和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蒋三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感官放大到了极致。他能闻到黄舒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淡的、类似于旧书和冷檀混合的香气，这气息与他记忆中苏雨带来的腐朽味道不同，却同样让他感到不安。他能感觉到，身旁这个“人”的身上，正在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磁场，与他胸前法器的微热形成对抗。
“蒋先生的生意做得很大呢，我常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你。”黄舒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轻松自然，“听说最近还在考虑把总部搬到北京去？”
蒋三笑心中巨震！总部北迁之事，目前还仅限于最高层内部讨论和初步考察阶段，并未对外公开！她一个咖啡店老板，怎么会知道？！
“你……听谁说的？”他强压着心悸，沉声问道。
“猜的呀。”黄舒丹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在雨中街灯的光晕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假得令人心寒，“像蒋先生这样的人物，目光自然不会只局限于香港这一隅之地。北京，王小姐……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王小姐！她连王冰冰都知道！
蒋三笑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头，死死盯住黄舒丹：“你到底是谁？！”
黄舒丹也停了下来，撑着油纸伞，静静地看着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那双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蒋三笑惊恐而苍白的脸。
“我是黄舒丹啊。”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仿佛带着回音，穿透雨幕，直接敲击在蒋三笑的灵魂上，“一个……很欣赏蒋先生你的普通人。”
话音刚落，蒋三笑胸前那枚“五雷号令”骤然变得滚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胸口一阵刺痛！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桃木珠也发出了轻微的、仿佛被挤压的“吱嘎”声！
第五章：魅影消散与无尽寒意
法器示警！
蒋三笑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向后踉跄几步，与黄舒丹拉开了更远的距离，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戒备。
黄舒丹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再次浮现出那种带着悲悯和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诡异笑容。
“蒋先生，看来你身上的‘小玩意儿’，不太喜欢我靠近呢。”她轻轻地说，目光扫过他紧捂着的胸口和手腕。
她不再靠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撑着那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雨中，深深地看了蒋三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冰冷，有怨恨，有嘲讽，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然后，在蒋三笑惊恐的注视下，她的身影，连同那把油纸伞，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雨水的墨迹，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中。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那一小块略微干燥的地面，证明刚才确实有人站在那里撑过伞。
雨，依旧在下。毕打街空无一人，只剩下蒋三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浑身湿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胸口的灼热感渐渐消退，桃木珠也恢复了平静。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渗透了他每一寸肌肤。
黄舒丹……苏雨……
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附身？是幻化？还是……根本就是同一个存在的不同面目？
她这次出现，没有直接的伤害，没有恐怖的景象，只是这样一次看似平常的“偶遇”和几句意有所指的对话，却比任何一次直接的恐吓都更让蒋三笑感到绝望。
这表示，苏雨（或者说黄舒丹）对他的渗透和控制，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在他熟悉的環境（香港）里折磨他，她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以任何他意想不到的身份接近他，洞悉他的一切计划和人脉，甚至对他看似最机密的动向了如指掌！
北京的计划，王冰冰的存在……这些他视为摆脱过去、开启新生的希望，在她眼中，仿佛只是一个透明的棋局。
蒋三笑瘫软地靠在湿冷的墙壁上，望着黄舒丹消失的方向，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与茫然。
这一夜的毕打街“偶遇”，彻底击碎了他刚刚重建起来的、脆弱的安全感。他意识到，无论他逃到哪里，无论他如何规划未来，那个苍白的魅影，都如影随形。
他的惊魂之夜，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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