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一股铁锈和焦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里是翻砂车间。
每一寸空间都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填满。头顶，巨大的行车轨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笨重的吊钩运送着一桶桶翻滚的铁水，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地面坑坑洼洼，暗红色的铁水凝块和灰黑色的砂石随处可见，一不留神，鞋底就会被烫出一个窟窿。
许大茂的岗位，是这个人间熔炉里最炙烤人心的角落——清砂。
“当！”
沉重的大锤砸在刚刚脱模的铸件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飞溅的砂石滚烫，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片细小的红点。
铸件的余温超过百度，热浪扑面而来，他全身的汗水刚冒出来就被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一天上千锤，没有片刻停歇。
车间主任赵兴邦，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地，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他是杨厂长的老部下，对许大茂这个“得罪了厂长亲家”的刺头，没有半点好感。
“别人能轮岗，你不行。”
这是赵兴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当别的工友能去水龙头下冲把脸，喘口气的时候，许大茂手里的锤子不能停。
周围的工友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从宣传科来的“文化人”是被发配过来的，没人敢跟他多说一句话，生怕沾上晦气。
孤立，疲惫，无休止的劳作。
许大茂咬着牙，将所有的怨气都倾注在锤头上。他知道，这是娄家和杨厂长给他设的局，想让他自己受不了，主动滚出轧钢厂。
但他偏不。
困境，有时候也是磨刀石。
下午，车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一个为国家重点项目特制的大型齿轮铸件，今天要进行浇筑。这活儿的价值，比整个车间一个月的产值都高。
掌勺的，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张德才。
他神情肃穆，亲自检查着砂型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才对着行车工打了个手势。
“起！”
巨大的铁水包被缓缓吊起，橙红色的光芒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铁水包倾斜，一道火龙般的洪流，精准地对准了砂型的浇筑口。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老张！模具有裂缝！”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车间的轰鸣。
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巨大的砂型。
只见砂型侧面，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线正在飞速蔓延，变成一条狰狞的裂口。几缕火红的铁水从裂缝中渗透出来，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缕缕白色的蒸汽。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
这个念头在每个人脑中炸开。
砂型一旦彻底崩裂，近千度的铁水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这不仅意味着价值连城的铸件彻底报废，更可怕的是，高温铁水一旦与地面的冷却积水相遇，会瞬间引发剧烈的蒸汽爆炸！
那种威力，足以将整个翻砂车间的屋顶都掀飞！
“快！快拿冷却沙堵住！”
赵兴邦的嗓子已经变了调，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只剩下惊恐和慌乱。
几个工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铲来冷却沙，疯了似的往裂缝上堆。
没用！
冷却沙刚一接触到裂缝，就被高温的铁水冲开，根本无法附着。裂缝在内部铁水的高压下，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泄漏出的铁水从几缕变成了涓涓细流。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大茂的脑海中，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蓝色界面疯狂闪烁起来。
【紧急事件推演：模具泄漏】
【推演开始……】
【失败后果：29秒后，模具结构将达到临界点，发生整体崩裂。高温铁水接触冷却水，引发大规模蒸汽爆炸。预计伤亡人数7-10人，核心设备损毁严重，车间将整体报废。】
【计算最佳解决方案……】
【方案生成：立即停止浇筑！使用冷却沙、石棉粉、水玻璃，以3:1:1的比例进行快速混合。该混合物具备超强耐高温性与快速凝固特性，可有效封堵高压铁水泄漏。】
【材料位置：石棉粉、水玻璃存放于车间东南角三号工具柜旁麻袋内。】
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十秒！
“住手！别浇了！”
许大茂爆喝一声，扔下手里的大锤，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疯了一般朝着浇筑台冲了过去。
“你小子想干什么？！滚回去！”
赵兴邦正在气头上，见许大茂冲出来，顿时怒火中烧。
“主任，信我一次！用冷却沙根本没用！”
许大茂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他没有停步，手臂猛地指向车间角落里的几个不起眼的麻袋。
“快！把那边的石棉粉和水玻璃拿过来，和沙子混在一起！”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混乱的现场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石棉粉？水玻璃？
那是什么东西？能堵铁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掌勺的张德才，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还愣着干什么！想死吗？！”许大茂双眼赤红。
在这种生死关头，理智已经失去了作用，求生的本能支配了一切。几个离得近的年轻工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按照他的指令，冲向了角落。
麻袋被撕开，灰白色的石棉粉和桶装的透明粘稠液体被倒了出来，与冷却沙迅速混合在一起。
“你……你他妈要是敢胡来，老子……”赵兴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许大茂一把抢过一把铁锹，铲起一大块黏糊糊的混合物，迎着滚烫的热浪，第一个冲了上去。
灼热的气流几乎要将他的眉毛点燃，飞溅的铁水星子在他的工作服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给我堵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锹上那团灰色的混合物，死死地拍在了不断扩大的裂缝上。
奇迹，发生了。
那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混合物，在接触到近千度高温的瞬间，没有被冲开，反而发出一阵剧烈的“噗嗤”声，冒着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固、碳化！
一层坚硬的、黑色的外壳，如同牛皮癣一般，硬生生地将不断外泄的铁水给堵了回去！
有效！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快！一起上！”
求生的希望被点燃，工人们不再犹豫，纷纷铲起混合物，跟在许大茂身后，一层一层地往裂缝上拍打。
裂缝的扩张，停止了。
外泄的铁水，被彻底封死。
危机，解除了！
“呼……呼……”
所有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们的四肢都软得不听使唤。
后背，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许大茂靠着砂型，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身上全是黑灰，几缕头发被烤得卷曲起来，手臂上也被烫出了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
恰在此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厂主任李怀德，正陪同着几位穿着中山装、气度不凡的市里领导，前来视察工作。
他们刚走进车间，就将这惊心动魄、力挽狂澜的最后一幕，完完整整地尽收眼底。
现场一片狼藉，工人们瘫倒在地，巨大的砂型上还冒着青烟，带着一块丑陋的黑色“补丁”。
而那个独自站立，满身狼狈，眼神却依旧明亮的年轻人，显得格外醒目。
“那个临危不乱、指挥大家堵漏的年轻人，是谁？”
李怀德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赵兴邦，径直落在了许大茂的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兴邦一个激灵，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回答：
“主……主任，他……他是宣传科新调来的……许大茂。”
李怀德看着许大茂，看着他被烤焦的衣服和手臂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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