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回荡着校长通过扩音器讲话的声音，有些刺耳。阳光照在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热浪。铁蛋站在班级队伍里，感觉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熬夜核对手工坊的季度报表，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怎么一转眼，就站在了这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又摸了摸胸口别着的毕业纪念徽章。徽章的金属边缘有些划手。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同学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或者是对假期即将开始的兴奋。他们都很年轻。
铁蛋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青草和尘土的味道。他意识到，自己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十字路口，回到了他的十八岁。毕业典礼。
前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并不剧烈，但持续不断。他记得小镇后来的样子，年轻人一批批离开，去大城市打工，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镇上的老手艺渐渐失传，那些精美的陶器、醇厚的果酒，都成了记忆里的东西。他记得自己也曾是离开的一员，在城市里挣扎，虽然最后靠着一点手艺和头脑开了个小作坊，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是关于根的东西。
校长终于讲完了话，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班级开始依次上台领取毕业证书。铁蛋跟着队伍往前走，脚步有些沉。当他从班主任手里接过那个硬壳证书时，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铁蛋，以后的路，好好走。”
铁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捏紧了手里的证书。这一世，路确实要不一样了。
典礼结束，人群开始骚动，互相合影，交换联系方式，约定以后的聚会。喧嚣声包围着铁蛋，他却感觉有些隔离。他没有参与那些活动，而是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家就在镇子东头，一座有些年头的砖瓦房。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院子里很安静。父母大概还在镇上的小加工厂里上班，没有回来。
铁蛋走进自己那间不大的房间。书桌上还堆着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球星海报。一切都和他记忆里离开去上大学前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他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他需要规划。时间不等人，小镇衰落的过程就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会加速。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从哪里开始？资金是第一个问题。家里条件普通，供他读完高中已经不易，不可能拿出多余的钱给他创业。他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前世的记忆里，再过大概一个月，镇上唯一那家国营陶瓷厂会因为经营不善，彻底关门清算。厂里会处理掉一批库存的陶土和一些老旧的设备。那是个机会。他可以低价接手一部分材料，甚至可能说服厂里那个看门的老张师傅。老张是厂里的老陶工，手艺极好，但脾气有点倔，厂子倒闭后他就回了乡下，那手绝活也就慢慢埋没了。
铁蛋在笔记本上写下“陶土”、“设备”、“老张”几个词。
然后是产品。单纯的陶罐陶碗卖不出价钱，必须要有特色。他记得前世后来在城市里，那种带有地方特色、设计古朴又实用的手作陶器很受一部分都市人的欢迎。小镇有历史，有故事，可以把这些元素融入进去。比如，镇上后山那片野葡萄，成熟了也没人摘，烂在山上。如果能酿成酒，配上特制的陶瓶……
他又写下“果酒”、“特色陶瓶”、“品牌故事”。
思路渐渐清晰。先从小处着手，利用现有的、被低估的资源。陶土、野葡萄、老手艺人的技艺，还有这座越来越空，但底蕴犹存的小镇本身。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青色山峦，和更近处一些高低错落的旧房屋顶。傍晚的阳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色。这里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前世他离开了，带着遗憾。这一世，他要留下来，并且要让这里变得不一样。
他回到书桌前，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列出了近期需要做的事情：了解陶瓷厂清算的具体时间和流程，想办法接触老张师傅，考察后山野葡萄的实际情况和产量，初步构思第一款产品的设计和定位……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这种安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确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条路会很难。本地的竞争不会少，像那个做建材起家，后来试图垄断镇上各种生意的李老板，迟早会对他的动作有反应。还有资金的压力，市场的接受度，人员的招募和管理……
但此刻，这些未来的困难并没有让他感到畏惧，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十几年的眼光和见识，他知道哪些方向是可行的，哪些坑是可以避免的。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不仅仅是自己赚钱，而是真的为这个日渐沉寂的小镇做点什么。
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父母快要下班回来了。
他合上笔记本，把铅笔放在旁边。这个本子，将是他一切计划的起点。
他走到院子里，打了一盆井水，洗了把脸。冰凉的井水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水中自己略显青涩的倒影，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十八岁少年常见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和坚定。
改变，就从现在开始。从这座院子，从这个小镇开始。他要让这里重新充满活力，让那些离开的人愿意回来，让那些老手艺焕发新的光彩。
铁蛋擦干脸，把水泼在院角的菜地里。他听到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父母回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符合他此刻年龄的、轻松的笑容，朝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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