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的冬天，北京城早早便覆上了一层银白。
寒风吹过紫禁城的殿宇楼阁，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岳钟琪功高引发的暗涌，并未随着气温的降低而冻结，反而在粘杆处日益繁忙的公务中，显得愈发清晰。
关丰坐镇粘杆处那间不起眼的值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窗缝渗入的寒意。
他的面前，堆叠着近日从各地送来的密报文书。
这些文书经过初步筛选，凡涉及重要官员、边关军务、新政推行阻碍或是可能影响朝局稳定的信息，最终都会汇集到他这里，由他进行最终的甄别、梳理与判断。
他的“情绪之眼”在这方寸之间，仿佛能穿透纸张，窥见那些文字背后隐藏的喜怒哀乐、忠诚奸佞。
这份能力，让他成为雍正手中最敏锐也最隐秘的“监察御史”。
今日，一份来自西北的密报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
奏报不是来自岳钟琪的官方渠道，而是粘杆处安插在西北的暗线所发。
内容提及，岳钟琪麾下几名中级将领，近日与京城某位致仕老臣的子弟往来密切，互有馈赠。
那位老臣，在年羹尧得势时曾与其过从甚密，年倒台后虽未受牵连，但其政治倾向一直颇为暧昧。
若在平时，武将与人交际，尤其是与一些勋贵子弟往来，或可视为寻常。
但在岳钟琪被推至风口浪尖的此刻，任何与“结交京官”“图谋不轨”可能产生联想的举动，都显得异常敏感。
关丰没有立刻下结论。
他命人调来了那几名将领以及那位致仕老臣子弟的详细档案，仔细核对他们的籍贯、履历、社会关系。
同时，通过另一条独立的暗线，核实这些往来的具体内容与频率。
数日后，更详细的信息反馈回来。
那些往来多为寻常节礼，间或有几次宴饮，谈论的多是风花雪月或京城趣闻，并未涉及敏感军政话题。
那位老臣的子弟，也确是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并无实权，也看不出有其父辈的政治图谋。
关丰心中稍安。
这更像是一次无意间的、或因乡土情谊、或因利益输送的普通交往，尚未上升到结党营私的程度。
然而，他深知，若此事被那些紧盯岳钟琪错处的御史或政敌得知，必定会大做文章，扣上“岳部将领交通京邸，意欲何为”的帽子，届时，岳钟琪将百口莫辩。
他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素笺，以那手无名的馆阁体，写了一段话，大意是提醒相关人员，值时局敏感之际，武将结交须格外谨慎，避免瓜田李下之嫌，授人以柄。
他没有点名道姓，也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事件，只是泛泛而谈，如同一位老成持重者的随感。
这封短函，依旧通过隐秘渠道，辗转送到了岳钟琪一位较为信赖的、负责与京城联络的幕僚手中。
关丰相信，以岳钟琪的聪明和此刻的处境，收到这样一封看似无头无尾却意有所指的提醒，必会心中了然，对其麾下将领加以约束。
处理完此事，关丰又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份密报。
这份密报涉及江南漕运，有官员弹劾漕运总督下属几个分司，在“火耗归公”后，巧立名目，以“漕船修缮”“河道疏浚”等为由，向漕丁和沿河州县摊派新的费用，中饱私囊。
关丰仔细核对了弹劾内容与粘杆处掌握的该地区钱粮流动记录，发现其中确有蹊跷。
他未直接将这些证据移交都察院，而是将其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的摘要，附上自己的判断：
此事恐非个案，乃胥吏阶层应对新政的又一变相抵抗手段，建议皇帝下旨，责成漕运总督彻查，并明令禁止任何形式的新增摊派。
他知道，直接交由都察院查办，固然可以惩处几个贪官，但难以触及根本。
由皇帝下旨，自上而下地整饬，方能起到震慑作用，并进一步完善新政的配套监督措施。
除了这些涉及朝局大事的密报，粘杆处也会收到许多看似琐碎的信息。
譬如某地官员奢靡无度，某处宗室子弟横行不法，甚至某些官员的后宅隐私。
对于这些，关丰会根据其性质、影响以及当事人的身份，区别处理。
对于那些虽不违法但影响官箴的，他或会以匿名方式稍作警示；
对于那些纯属私德有亏且无碍大局的，他往往选择搁置，不予上报，避免因琐事烦扰圣听，也避免粘杆处沦为窥人隐私的工具。
他始终把握着一个度：
粘杆处是帝国的眼睛和耳朵，而非搬弄是非的长舌。
夜幕降临，值房内烛火摇曳。
关丰揉了揉略显酸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批阅好的密报归入相应的卷宗匣内。
这些匣子，分门别类，标注清晰，记录着这个庞大帝国肌体上或明或暗的脉络与病灶。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窗外，紫禁城在冬夜的寒风中沉默矗立，万千宫阙，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与争斗。
而他，就在这粘杆处的深处，凭借着超凡的洞察力与多年的政治智慧，于无数信息的洪流中，敏锐地捕捉着那些可能影响国运的细微征兆，或于无声处化解危机，或将隐患扼杀于萌芽。
这工作枯燥而耗神，且时刻游走在权力的边缘，如履薄冰。
但他深知其重要性。
皇帝需要这样一双不受官僚体系蒙蔽的眼睛，帝国也需要这样一个能够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诊断者”。
他轻轻合上窗，将寒意隔绝在外。
明日，还会有新的密报送来，新的风波需要平息。
在这粘杆深处，察秋毫之末，辨风向之微，便是他这位两朝老臣，在雍正朝中后期，所扮演的不可或缺的角色。
PS｜新书发布。求各位大神鲜花，收藏，打赏！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