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滚下山坡时撞断的那根枯枝,还卡在地窖入口的缝隙里。
苏烬禾是被滴在脸上的水惊醒的。不是雨水,是血。顺着木板缝渗下来,在她额角聚成一颗红珠,啪嗒掉进衣领。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正压着半片碎布——那是她短褐的下摆,已经被撕得只剩流苏。
她喘了口气,撑起身子,视线慢慢聚焦。
地窖角落,萧远靠墙坐着,右肩洇出大片暗红,整个人像块被扔进泥里的炭,烧得只剩余温。他眼窝深陷,嘴唇发紫,呼吸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钝刀在他肺里刮。
“喂。”她爬过去,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别装死,你要是现在断气,我可不给你收尸。”
萧远眼皮颤了颤,没睁眼。
苏烬禾伸手去探他伤口,刚碰到肩头,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手腕。力道大得吓人,骨头都咯吱响。
“别碰。”他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像从井底捞上来的锈铁。
“哦,那你自个儿包。”她抽了抽手没抽动,干脆就势往前一凑,鼻尖几乎贴上他下巴,“等血流干了,我看你怎么跟追兵拼命?拿眼神瞪吗?”
萧远终于睁眼,瞳孔缩成针尖,盯着她看了三秒,忽然松了力道。
苏烬禾顺势扯开他肩头破布,倒吸一口凉气。枪伤不算深,但边缘发黑,明显沾了毒。她咬牙,把撕下的布条蘸了点地上积水,直接按上去。
“嘶——!”萧远闷哼一声,肌肉绷得像石头。
“忍着。”她头也不抬,“你要是疼得叫娘,我就把你小名喊出来。”
“我没有小名。”
“骗鬼。谁还没个小名?村口张婆子家的狗都叫阿黄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压布条止血,指节因用力泛白。忽然,右手不小心蹭到他掌缘——那里缺了半截小指,断口参差,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咬断的。
她的动作顿住了。
萧远几乎是本能地抽回手,整个人往后缩了半尺,背脊撞上土墙,震下一小撮浮灰。
苏烬禾没追,只是静静看着他:“十年前,王兆麟派人在镇国公府放火那天,你替我挡了一箭。毒箭,射向心口,你用手去挡,结果整根手指炸没了,对吧?”
空气一下子静了。
连滴水声都停了。
萧远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不再是防备,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井底突然翻上来一口浊气。
“你记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她说,“但我记得那天,有个影子扑过来,把我推开。然后‘砰’的一声,血溅了我一脸。我摸到地上有块焦黑的肉,上面还戴着枚铜环——跟你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她指了指他左手无名指。
萧远低头看了眼戒指,指尖微微发抖。
“所以你是故意来找我的?”他问。
“不是。”她摇头,“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你才是那个疯子,十年后还能认出我脖子上的胎记。”
萧远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多了点别的神色,像是憋了十年的话终于被人戳穿,又恼又松快。
“你干嘛老盯着我?”她继续缠绷带,动作轻了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比以前……”他顿了顿,“话多。”
“废话,以前我是大小姐,说话得端着。现在?锄头都能当武器使,嘴皮子还不随便甩?”
她把最后一圈布条打结,用力一拽。萧远皱眉,却没吭声。
“行了。”她拍拍手,“活不了二十年,至少能撑到明天早饭。”
萧远低头看肩上歪歪扭扭的绷带,忍不住嗤笑:“你这手艺,比阿黄舔毛强不了多少。”
“那你去找大夫啊。”她翻白眼,“门口挂号排到明年也轮不到你。”
两人安静下来。
外头雨还在下,但脚步声近了。不止一个,踩在泥地上的节奏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过的。
苏烬禾耳朵动了动:“来了。”
萧远已经摸到了猎刀,指腹在刀柄“忠”字上来回摩挲。
“你干嘛?”她见他要起身,一把按住他胳膊。
“躲好。”他说,“待会儿不管听见啥,都别出来。”
“你扛着伤还想打?”她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站都站不稳。”
“所以我只要拖住他们就行。”他咧了咧嘴,露出点狼似的笑,“你不是说我体质好?武林铁人三项选手,这点伤算热身。”
“谁说的?我没说过。”
“郑方行说的。”
“哈?”她愣住,“你们俩还背地里聊我?”
“他昨天递条子说:‘夜枭若死,天下少一狂徒,本宫少一麻烦。’”萧远学着郑方行那种慢悠悠的腔调,“还挺押韵。”
苏烬禾差点笑出声:“这人毛病真多。”
“可不是。”萧远站起身,晃了晃,扶了下墙,“洁癖、强迫症、说话爱绕弯,关键还总在我面前晃那把破扇子,烦死了。”
“那你打他啊。”她仰头看他,“反正你现在刀都拿上了。”
“不行。”他摇头,“打了他,你就少个送药的。”
她一怔。
这话听着糙,其实细。郑方行每三天来一次,换药、留粮、捎消息。虽然面冷话少,但从没断过。
萧远看着她:“你对他……是不是太信任了?”
“我谁都不信。”她淡淡道,“包括你。”
“那你为啥给我包扎?”
“因为你现在对我有用。”她站起来,拍掉裙摆的土,“等你死了,我再哭也不迟。”
萧远笑了,这次是真的笑。
他刚要迈步,头顶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一块木板松了,尘土簌簌落下。
门外的脚步停了。
火光从门缝透进来,映出两双靴子的轮廓。
苏烬禾迅速退到角落,抓起一根断木棍握在手里。
萧远站在门前,刀横胸前,呼吸渐渐平稳。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刚才起身时踩碎了半块铜镜,碎片沾着血,反射出一道斜光,正好照在对面土墙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靴尖把最大那片拨进阴影。
门外,金属碰撞声响起,是刀出鞘的动静。
“里面的人,束手就擒。”一个声音冷冷道,“太师有令,活捉‘夜枭’者,赏银千两。”
萧远没答话,只把刀换到了左手。
苏烬禾屏住呼吸,手指抠紧木棍。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木栓开始松动。
萧远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微沉。
就在门即将被踹开的瞬间,他忽然回头,看了苏烬禾一眼。
那一眼里什么都有:警告、叮嘱、还有点说不出的柔软。
然后他抬起脚,重重踹向门板——
火光猛地涌入,照亮他染血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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