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馆开馆那天，江城难得放了晴。阳光穿过老街的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织出金色的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是楚狂特意从老家祖屋移栽的桂花树苗，如今已在纪念馆后院扎了根。
纪念馆就设在老街最东头的一栋老房子里，原本是间废弃的染坊，楚狂请老周带人修了三个月，保留了斑驳的木梁和青砖地面，只在墙上刷了白，挂上了泛黄的照片和褪色的物件。
门口的铜牌上刻着“红星纪念馆”五个字，是楚狂请王长河的儿子王军题写的，笔锋里带着父亲当年的刚劲。
开馆仪式很简单，没有领导讲话，只有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对着“红星机械厂老工人合影”的照片抹眼泪。那个门卫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摸着照片里年轻的自己，又看看身边同样苍老的同事，哽咽道：“都还在，都还在……”
楚狂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他特意联系了所有能找到的红星机械厂老工人，邀请他们来参加开馆仪式，还请李婶做了一大锅当年厂里食堂常吃的白菜豆腐炖粉条，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小楚，你看这个。”一个戴眼镜的老人拉着楚狂，指着展柜里的一个铁皮饭盒，“这是你爸当年用的，他总说里面的饭比别人的香，其实是每天早上给我们带的咸菜，藏在底下呢。”
楚狂看着那个掉了漆的饭盒，仿佛能看到父亲当年拿着它，在车间里和同事们说笑的样子，眼眶忍不住热了。
纪念馆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专门为孩子们设的“听故事角”。楚狂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边围了一圈虎头虎脑的孩子，手里拿着爷爷的木工刨——那把刨子磨得锃亮，木柄上有爷爷常年握出的包浆。
“这把刨子啊，当年可立了大功。”楚狂的声音温和，“爷爷就是用它，在木头里藏了间谍活动的证据，藏了好几年呢……”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小手托着下巴，连大气都不敢喘。
“楚叔叔，间谍是不是都长着坏蛋的样子？”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不是哦。”楚狂笑了，“有的间谍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比谁都和善，但他们心里藏着坏念头。就像故事里的狐狸，披着羊皮也还是狐狸。”
“那怎么才能认出他们呀？”
“靠眼睛看，更靠心里的光。”楚狂指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有光的人，总能看清黑暗里的东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挺起小胸脯：“楚叔叔，我以后也要心里有光！我也要当守护者！”
孩子们立刻跟着喊起来：“我也要！”“我也要守护老街！”
老工人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门卫大爷抹了把眼泪，对身边的人说：“你看，这就是咱们当年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东西——孩子们眼里的光。”
楚狂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想起爷爷藏在木工刨里的警惕，父亲写在账本上的决绝，王长河锁在木箱里的愧疚，原来这些看似沉重的记忆，最终都会化作照亮前路的光。
开馆仪式结束后，老工人们在纪念馆后院的桂花树下坐着，喝着茶，聊着当年的事。楚狂给他们续水时，听到门卫大爷说：“当年总觉得委屈，干了一辈子，没名没利，还惹了一身麻烦。现在看到这纪念馆，看到这些孩子，突然觉得值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人点头，“咱们没白守，这光啊，传下去了。”
楚狂站在桂花树下，看着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老人们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守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一场漫长的接力。
爷爷传给父亲，父亲传给他们这代人，他们再传给孩子们，就像这桂花树，把根扎在土里，把花香留给风，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傍晚，游客渐渐散去，纪念馆安静下来。楚狂仔细检查着每个展柜，把歪了的照片摆正，给干了的盆栽浇水。走到父亲的旧账本前时，他停下脚步，看着上面父亲清秀的字迹，仿佛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手机响了，是监狱管理局打来的，说艾琳的刑期减了，再过半年就能出狱，她托人问能不能在出狱后，来老街看看纪念馆。
楚狂想了想，说：“可以，让她来吧。”
有些过去，需要正视；有些伤害，需要释怀。而释怀不是遗忘，是带着记忆，更好地往前走。
锁上纪念馆的门时，夕阳正把老街的影子拉得很长。楚狂回头看了一眼，铜牌上的“红星纪念馆”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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