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苏渺的心跳，此刻就像一台失控的鼓风机，在胸腔里疯狂鼓噪。
她挺直的背脊，其实是外强中干。
那股子冲散了恐惧的倔劲，正在沈寂沉静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被瓦解，重新变回了最原始的怂。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脸上那副“我很认真，我不好惹”的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刷弹幕：
【大佬，给个台阶下吧！我就是嘴硬一下，你别当真啊！】
【要不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说这文件是病毒，会让我手机爆炸？我信，我肯定信！】
【完蛋，他怎么不说话？他是不是在想用哪种道术能让我无痛去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苏渺紧绷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沈寂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像一棵扎根在冰原上的孤松。
周围昏暗的光线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那本就没什么情绪的脸，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
苏渺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连挪动一下脚趾头的勇气都快没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抵抗，打算说点“道长我错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之类的软话时，沈寂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伸手抢手机，也没有念什么咒语。
他只是抬起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倒影。
“里面的东西，你看不懂。”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沙哑，和一丝苏渺从未听过的疲惫。
“我……”苏渺刚想反驳说“我文学系高材生有什么看不懂的”，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那些不是故事，是记录。”沈寂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是每一次‘镇物’失败，每一次传说失控，每一次……我们付出代价的记录。”
苏“我们”？
苏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代价？”她下意识地追问。
沈寂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向了不远处，那条沈渊消失的走廊尽头。
“我叔父的右手，”他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就是其中一次代价。”
轰——
苏渺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沈渊那只干枯如树枝的右手，那个让她感到生理性不适的画面，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她一直以为，那是什么邪门功法的后遗症，却从没想过，会和所谓的“代价”联系在一起。
她下载的那些档案……那些被命名为“红月事件”、“无归之巷”、“哭泣新娘”的冰冷文件……原来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藏着这样血淋淋的现实？
那股子刚刚还支撑着她的倔强，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变得有些可笑。
她以为自己是在追求真相，是在为“故事”正名。
可现在看来，她像个闯进别人灵堂，非要掀开棺材看看死者长什么样的无理取闹的小孩。
“所以……”苏渺的声音干涩，“这些东西，很危险。”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不是危险。”沈寂纠正了她，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是‘诅咒’。每一个看到它，理解它的人，都会被卷入其中。你以为你是在看故事，其实你是在凝望深渊。而深渊，会把你拖下去。”
苏渺攥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想到了系统，想到了那些她收集的传说物品，想到了自己写的同人正在一步步成真。
她和“深渊”，早就不是“凝望”的关系了。
她简直就是在深渊里游泳，还嫌水不够深，自己往下挖了两铲子。
看到苏渺脸上的动摇，沈寂朝她伸出了手，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把它删了。”
苏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那上面还亮着“下载完成”的提示。
删掉吗？
删掉了，沈渊就不会再视她为眼中钉了吗？
删掉了，那个藏在幕后的“造梦主”，那个和她一样拥有“真实”力量的白无赦，就会放过她吗？
删掉了，她就能回到过去，当一个欠着巨债，随时可能破产睡天桥的过气UP主吗？
不能。
回不去了。
当【都市传说收藏系统】绑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拖下了水。
现在删掉这份档案，不是脱离深渊，而是自断手脚，闭上眼睛，等着被深渊里的怪物一口吞掉。
苏渺缓缓地抬起头，迎上沈寂的视线。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伪装和讨好，也没有了刚才的动摇和退缩，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沈道长，你说得对。”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这些东西是诅咒，是深渊。可我，早就已经在深渊里了。”
沈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说的代价，我懂了。”苏渺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为我之前的无知道歉。但是，我不能删。”
“你……”
“你听我说完！”苏渺打断了他，语速飞快，像是在倾泻自己所有的想法，“你们【缄默议会】的方式是‘封印’和‘遗忘’。出了事，就用一个更大的盖子把它盖住，然后告诉所有人，这里什么都没有。可结果呢？盖子下的东西只会越积越多，越来越臭！沈渊长老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可传说消失了吗？没有！它只是换了个方式，在网络上，在我的小说里，重新活了过来！”
她举起手机，像是举着一面旗帜。
“堵是堵不住的！这个时代，信息是流动的，故事是杀不死的！你们那一套，过时了！”
苏渺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既是紧张，也是激动。
她看到沈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平静”和“不悦”之外的复杂神情。
有错愕，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说中了的动摇。
“删掉它，我只是变回了一个随时会被人捏死的瞎子。”苏渺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留着它，我才有机会看清我的敌人是谁，才有机会……写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一个……我们都不用再付出‘代价’的结局。”
停车场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这一次，苏渺没有再感到害怕。
她已经亮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和决心。
成与败，生与死，就看对面这个“古董”怎么选了。
良久。
沈寂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那股疲惫似乎更重了。
“档案是一把‘钥匙’。”
“拥有它，你就会变成一道‘门’。”
“所有想要打开这扇门的人，都会来找你。”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苏渺刚刚燃起的豪情壮志。
她光想着怎么用这把钥匙了，却忘了自己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你的理由，就是我会死得更快？”苏渺的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刚刚那番慷慨陈词，像个笑话。
“是。”沈寂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带任何安慰。
苏渺泄了气，肩膀都垮了下来。
行吧，这个理由，确实够有说服力。
她正准备认命，想着是不是可以讨价还价，只删一部分，沈寂却又迈出了一步。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苏渺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檀香味。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
“所以，这个理由，你信服吗？”
他竟然把她刚才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苏渺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信服，就得删。
不信服，那就是抬杠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然而，沈寂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忽然说出了一句让苏渺彻底宕机的话。
“你可以不删。”
“啊？”苏渺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寂的表情依旧平静，但他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苏渺的心里炸开。
“但代价是，你不能再一个人行动。”
他凝视着她，用一种不容辩驳的，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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