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推开车门的手顿住了。
她看着沈寂挺拔的背影，那身现代改良式的道袍在红蓝交替的警灯下，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第一位观众？什么意思？”苏渺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有点干涩。
【大哥你说话别说一半啊！我这小心脏可经不起这种悬疑剧场的搞法！】
【是进去之后会发个3D眼镜还是怎么的？】
沈寂没有回头。
“字面意思。”他只丢下这四个字，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那道由警车和路障组成的警戒线走去。
苏渺一咬牙，抓紧了手里的银色小铃铛，赶紧跟上。
耳麦里，夏晚星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带着电波杂音的啜泣：“渺渺，你别去啊……我给你叫的直升机马上就到了，我们空降把你接走好不好……”
“晚星，帮我做件事。”苏渺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帮我查一下‘哭泣小丑的面具’最初的传说版本，越详细越好，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发到我手机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搞考据！”
“这是工作需要！”苏渺回了一句，便切断了通讯。
她没时间解释了。
沈寂说白无赦是“导演”而非“剧作家”，这意味着白无赦只是在利用一个已有的剧本。
想要破局，就必须先了解剧本本身。
这是她作为“故事爱好者”的本能。
前方的警戒线旁，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焦急地打着电话，他们的视线扫过沈寂和苏渺，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眼神没有丝毫聚焦。
苏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沈寂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屏蔽了普通人的感知。
她紧紧跟在沈寂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出这个“隐身结界”，被当成可疑人员按在地上。
穿过警戒线，那座巨大的主题乐园就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
“幻想梦工厂”的正门，是一座巨大的彩虹拱门，上面用霓虹灯勾勒出各种卡通形象，此刻它们仍在闪烁，但那光芒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
而那股仿佛来自无数人喉咙深处的、统一的、低沉的呜咽声，在这里变得清晰可闻。
它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更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共振。
苏渺感到一阵心悸，卫衣口袋里那张黄色的符纸散发出一阵清凉，才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传说’的本质，是故事的重演。”沈寂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哭泣小丑’的悲剧核心，是‘不被理解的痛苦’。所以它的‘剧场’一旦展开，就需要一个‘理解者’，也就是观众，来完成闭环。第一个进入剧场的清醒者，就会被强制指定为‘第一观众’，从头到尾，看完这场戏。”
苏渺的脚步慢了下来。
【好家伙，强买强卖啊这是！】
【所以我们现在是VIP观众席，还是被绑在椅子上不得不看的那种？】
“看完……会怎么样？”她小声问。
沈寂的脚步停在了彩虹拱门之下。
他回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诡异的霓虹灯光下，映出几分说不清的色泽。
“演员会谢幕，观众会散场。”
他的回答充满了禅意，但苏渺却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谢幕和散场，在这里，恐怕都意味着同一个结局。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沈寂已经率先一步，踏入了拱门之内。
苏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身后那喧嚣的警灯、嘈杂的警笛、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被瞬间切断，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沉寂。
只有那股低沉的呜咽声，在耳边变得无比清晰，如同环绕立体声一般，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苏渺猛地回头，只见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城市夜景，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粘稠如墨的黑暗。
他们被关进来了。
她连忙转回头，看向乐园内部。
宽阔的中央大道两旁，旋转木马、海盗船、碰碰车……所有的游乐设施都亮着灯，维持着运营时的模样。
大道上站满了人，有穿着卡通T恤的小情侣，有举着棉花糖的孩子，有推着婴儿车的父母，还有穿着工作服的园区员工。
他们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立。
像一尊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
唯一在动的，是他们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
无声的泪水，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打湿了他们的衣襟，滴落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滩小小的水洼。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出一辙的、极致的悲伤与绝望。
而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向同一个方向——乐园最深处，那座被誉为“梦幻之心”的中央城堡。
【这……这是什么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我的妈呀，这比恐怖片里那些追着你跑的鬼吓人多了！】
苏渺握着银色小铃铛的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那股环绕在她脑海中的呜咽声，开始发生变化。
无数个声音仿佛融化、凝聚，最终汇成了一个单一的、轻柔的、带着磁性悲伤的男声。
那个声音，仿佛一个贴在你耳边的说书人，开始低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永远充满欢声笑语的马戏团……”
故事开始了。
苏渺感觉一股巨大的悲伤情绪，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永远画着笑脸，却在后????自哭泣的小丑。
他的孤独，他的痛苦，他的不被理解……一切都感同身受。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将她从那股灭顶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是她手里的银色小铃铛，在沈寂递给她时，它冰凉刺骨，此刻却散发着温润的热量，铃声仿佛一道屏障，将那股精神污染隔绝在外。
苏渺大口喘着气，再看沈寂，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那能吞噬一切的悲伤对他毫无影响。
他没有停顿，迈开步子，顺着所有“雕像”注视的方向，朝着中央城堡走去。
苏渺不敢怠慢，立刻跟上。
他们走在静止的人群中，像两个穿行在蜡像馆里的活人。
那个悲伤的男声旁白，还在继续。
“小丑爱上了马戏团里最耀眼的星星，那位在空中飞舞的秋千女孩。”
“她的每一次微笑，都是小丑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换来了一枚最朴素的银戒指，藏在口袋里，却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
“他觉得，自己脸上的油彩，和他那颗笨拙的心一样，都配不上天上的星星。”
故事很俗套。
但那声音里蕴含的情感，却拥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让这个俗套的故事，变得无比扎心。
苏渺一边抵抗着那股悲伤，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又是这种爱而不得的戏码……白无赦你就不能搞点新花样吗？】
【不过说真的，这代入感也太强了，我都开始心疼那个小丑了……】
他们穿过静止的人群，走到了中央城堡前的广场上。
随着旁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前方的空气似乎开始微微扭曲。
“直到有一天，一场意外的大火，吞噬了整个马戏团……”
旁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和绝望。
“小丑拼命冲进火海，他只想找到他的星星，但他找到的，只有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身体，和一只紧紧攥在手心，还没来得及戴上的……银戒指。”
话音落下的瞬间，前方扭曲的空气中，一个虚幻的、由光影构成的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一个穿着小丑服的瘦削身影，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模糊不清的女性身体，发出无声的哀嚎。
悲伤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苏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发现沈寂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幻象，他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线条紧绷。
也就在这时，那个悲伤的旁白，忽然变了。
不再是那个磁性的男声，而是变成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充满怨毒的尖利声音。
“凭什么！凭什么带来欢笑的人，要承受所有的痛苦！”
“凭什么我的爱，只能换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恨！我恨这不公的世界！我恨所有能发出笑声的人！”
“我要让所有人都品尝我的绝望！我要让整个世界，都变成我的剧场！”
随着这怨毒的嘶吼，广场中央，一个身影从虚无中慢慢凝聚。
他穿着破烂的小丑服，脸上画着夸张而诡异的笑脸，但眼角却有两行用红色油彩画出的、仿佛永远在流淌的血泪。
【传说级：哭泣小丑的面具】的本体，出现了。
或者说，是它的执念化身。
然而，苏渺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个小丑身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片幻象中，那个跪在火海里的小丑。
幻象的清晰度，在执念化身出现后，变得更高了。
那个小丑的脸，也从模糊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即使被烟火熏黑，即使表情痛苦到扭曲，也无法掩盖其原本的轮廓。
那张脸……
苏渺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沈寂。
又猛地转回头，看向幻象中的小丑。
幻象中，那张因为极致悲伤而扭曲的脸，分明和身旁这位高冷禁欲的沈道长，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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