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星拧干毛巾时，水珠还顺着布料边缘往下滴。她从卧室出来那会儿，顾沉舟已经坐进书房半小时了，电脑屏幕亮着，映出他冷白的侧脸和微微皱起的眉峰。她没敲门，直接推开了半掩的门扇，手里那件沾了咖啡渍的衬衫晃了晃。
“你这机器要是报废了，记得走保险流程。”她把衬衫往桌上一放，顺手拿起吹风机，“唐琳说晨星资本报销员工设备损失，但得填三张表。”
顾沉舟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像是在保存文件。他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很轻，但足够快——快到她眼角余光还是扫到了那个界面：密密麻麻的图表，中间一行加粗字体写着“感情ROI分析模型”，而她的名字旁赫然标注着四个字：高风险高回报。
她假装没看见，蹲下来插上吹风机电源。“你昨天存的那个‘她说还挺暖的’音频，是不是也放进这系统里算过？”她按下开关，热风呼呼地吹向键盘缝隙，“要不要我现在说点更暖的，让你重新建模？”
“那是测试版本。”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半个度，“早就删了。”
“哦？”她关掉吹风机，凑近屏幕，“那你现在靠什么判断我值不值得投资？心跳频率？瞳孔放大程度？还是……我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好符合黄金分割？”
他没答，伸手去拿衬衫。她却抢先一步抓起衣角，抖开后盖在散热口上：“湿的不能盖。”他说。
“那就等干。”她站在桌前不动，“你说删就删？回收站清了吗？云端备份呢？我记得你们金融圈有句话——数据不死，只是迁移。”
空气静了一瞬。窗外阳光斜切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键盘上，几粒猫粮碎屑还粘在空格键边缘，是早上厨房大战的残骸。
他忽然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桌面一片干净，只有回收站图标孤零零挂着。他点进去，找到一个名为“Emotion_Analysis_V1”的文件夹，右键删除，确认，再清空回收站。
“现在没了。”他说。
她盯着屏幕黑下去的一瞬，忽然笑了：“所以你现在谈恋爱，全靠本能？不怕亏本？”
“怕。”他摘下眼镜，放在桌角，“但更怕算太清。”
她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承认。她绕到书桌另一侧，拿起他刚才用的那支钢笔，笔帽上有细微划痕，像是经常被咬。她转了转，问：“那你以前列不列表格？比如喜欢一个人几分，讨厌几分？加减乘除最后得出个净值？”
他沉默几秒，“列过。”
“因为情书的事？”
他又顿了一下，点头：“写了三版草稿，算了投入产出比，最后觉得不可能有结果，就没送。”
“然后转学了？”
“嗯。”
她把笔放回去，指尖轻轻碰了下鼠标。屏幕突然亮起，是一张未关闭的Excel表格缩略图——标题模糊，但能看到列名：“变量A：情绪稳定性”“变量B：公众形象波动率”“变量C：亲密接触抗拒指数”。
她挑眉：“这又是哪个测试版？”
他伸手要关机，却被她按住手腕。温度隔着衬衫传过来，他的脉搏跳得有点快。
“别关。”她说，“让我看看你是怎么给我打分的。”
“这不是你。”他抽回手，“这是通用模板。”
“通用模板会在我名字底下写‘建议观察期延长至90天’？”
他一顿。
她笑出声：“你还真记了？”
“那是……工作习惯。”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以后吵架你不会偷偷做张对比表，列出我哪句话伤人、你哪句反击更高效？”
他看着她，忽然说：“如果每次说话都要算输赢，那根本没必要在一起。”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扔进池塘。她没再追问，而是低头看他键盘上的咖啡渍，用袖口擦了擦。“下次别用这么贵的衬衫垫着喝咖啡，洗不掉的。”
“你不也用我的拖鞋拍照发微博？”
“那叫内容运营。”她眨眨眼，“而且我赔你一双新的，粉色带兔耳朵那种。”
他扯了下嘴角，没接话。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她转身想去拿书架上的金融学教材，却被他叫住。
“等等。”
她回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递过来。“里面是昨晚厨房监控的原始数据，我没剪辑，也没上传内网。”
她接过，掂了掂：“干嘛给我？”
“你说的话，我想留个备份。”他声音很轻，“不是为了分析，是……不想忘。”
她捏着U盘，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她清了清嗓子，翻开手里的书，故意念出声：“《行为经济学导论》第七章，非理性决策的心理诱因——第一条，过度共情导致认知偏差。”
他抬眼：“你在影射谁？”
“影射我自己。”她合上书，“原来我也开始犯这种错误了，明知道你不该被打动，还非要想办法戳破你的逻辑防线。”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了下百叶窗，光线被切割成一条条横线，落在他肩上。“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签这份契约吗？”
她摇头。
“因为违约金太高，我不敢轻易退出。”他回头看着她，“但现在我发现，就算没有违约金，我也找不到离开的理由。”
她怔住。
他走回来，拿起那件湿衬衫，叠好放在桌角，没扔进洗衣篮，也没收进衣柜。就那么静静地搁着，像某种默认的共存信号。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那你现在谈恋爱，靠什么标准？KPI？OKR？还是用户满意度调查？”
他停顿片刻，说：“靠感觉。”
“万一感觉错了呢？”
“那就错着走下去。”他坐下，重新打开电脑，这次没进任何系统，只是调出空白文档，敲了两个字：重启。
她看着那两个字，忍不住笑：“你这算不算自我颠覆？金融大神放弃数据分析，改信玄学了？”
“不是玄学。”他关掉文档，“是承认自己没办法控制所有变量。”
她靠在书架边，手里还拿着那本书，翻到一半没再看。阳光移到她脚边，照出地板上一道细长的裂缝，蚂蚁正顺着它爬行，背上扛着一粒极小的猫粮。
顾沉舟的手腕突然震动了一下。智能表提示心率98，他没去看。
她靠近电脑，盯着回收站图标看了几秒，确认里面空无一物。然后她轻声说：“那以后我生气，你还做表格对比优劣吗？”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如果吵架能算清楚，就不会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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