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律师本杰明·卡特已经到场，他面前宽大的桌面上摊开着厚厚一叠用打字机精心打出的法律文件，墨迹犹新。
会计师莱纳斯·克罗夫特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稍小的桌子旁，桌上放着厚厚的账本、计算尺和一架精致的手摇式机械计算器，他正在快速地核对一些数据。
“坐，霍布斯先生。”凯恩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特制的加固椅子。
老霍布斯依言坐下，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被告席上，而法官正是一位来自未知领域的神祇或恶魔。
本杰明开始用清晰而快速的语速，逐条解释文件内容。条款比电话里口头约定的更加严苛、细致且滴水不漏。
30K实业不仅拥有新公司“30K-顶峰特种材料公司”67%的绝对控股权，更拥有一切重大事项（包括预算、投资、人事任免、技术方向）的最终否决权。
所有基于陶钢技术产生的专利、商标等知识产权，完全归30K实业独家所有，顶峰钢铁仅获得在特定领域、特定范围内的生产授权，且需支付高昂的授权费用。
凯恩·卢修斯有权随时派遣其“核心技术监理团队”进驻工厂，该团队拥有最高权限，可监控从原料入库到成品出库的每一个环节，有权调阅所有技术资料和生产记录，顶峰钢铁方面必须无条件配合并提供一切便利。
甚至包括老霍布斯本人作为总经理的去留，其最终决定权也完全在于凯恩·卢修斯……
每听清一条，老霍布斯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将“顶峰钢铁”剥皮拆骨，吞食殆尽，只留下一具空壳供其驱使。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颤抖着拿起派克钢笔，那支曾经签署过无数份带来利润的合同的笔，此刻却重若千钧。他在每一份需要他签名的地方，艰难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弗雷德里克·J·霍布斯。
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自己的商业生涯和家族荣誉的墓碑上，刻下最后一道铭文。
签署过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完成。当最后一笔墨水干涸，凯恩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角落里的莱纳斯·克罗夫特站起身，将一张早已开好的、数额足以让老霍布斯个人瞬间摆脱所有财务困境的银行支票，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是收购其个人持有的部分原始股权的对价，也是凯恩给予的一点“安抚金”，以确保这条刚被套上缰绳的猎犬，在初期不会因为过度不适而反噬。
“第一笔注资和技术团队会在一周内到位。”凯恩站起身，他巨大的身影立刻将老霍布斯完全笼罩。
他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刚刚签署了“卖身契”的老人，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的任务是，在一周内，稳定住工厂员工的情绪，清理出最好的车间，准备好接受全面的技术改造和生产线升级。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工会骚动或者技术泄密。明白吗？”
“明……明白，卢修斯先生。”老霍布斯低下头，避开了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
“很好，你可以走了。”凯恩转过身，走向那幅巨大的地图，“记住，霍布斯先生，从这一刻起，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仅关系到新公司的未来，更直接关系到你，以及你所珍视的霍布斯家族的未来。”最后的警告，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
老霍布斯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逃离了那座如同钢铁巨兽巢穴般的工厂。
坐回自己的老式轿车里，他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支票，又回头望了望那扇缓缓关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铁门，心中五味杂陈，充满了屈辱、恐惧，以及一丝扭曲的、对生存下来的庆幸。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拯救了公司，还是将它连同自己的灵魂，一起卖给了深渊中的恶魔。
老霍布斯离开后，凯恩对本杰明和莱纳斯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高效。
“本杰明，立刻开始着手为‘陶钢’及相关衍生技术申请国际专利。申请范围要尽可能广泛，覆盖所有能想象到的应用领域，但核心技术要点要做模糊化处理，设置多层法律和技术壁垒，确保任何人即使拿到专利文件，也无法轻易复制。”
“莱纳斯，精确规划资金流向，第一笔注资要确保‘30K-顶峰’能立刻启动车间改造和设备采购。
同时，开始秘密物色可靠的、与伯利恒钢铁这类巨头没有直接瓜葛的中小型设备制造商。我们需要定制一批‘特殊’的冶炼炉、轧机和精加工设备，相关的技术参数和设计草图，我会尽快给你，顺便一同申请专利。”
两人早已习惯了凯恩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风格，立刻领命而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凯恩独自走到墙边，凝视着那张巨大的纽约地图。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曼哈顿的金融区，掠过布鲁克林错综复杂的街巷，最后停留在那个被称为“地狱厨房”的混乱区域。
陶钢的布局已经落下第一子，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光有技术和一座受控的工厂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触手，需要编织一张覆盖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情报网和行动网，需要一支绝对忠诚、如臂使指的力量，去处理那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务”。
关于一个名叫威尔逊·菲斯克的年轻人，凭借其惊人的体格和远超同龄人的冷酷心智在布鲁克林底层迅速崛起的零星信息，开始引起他的注意。或许，这是一块值得雕琢和掌控的原始材料。
同时，他的思绪也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战略科学军团（S.S.R.）——这个在背景信息中若隐若现的官方机构。
陶钢这种超越时代的材料性能，一旦通过军方测试渠道曝光，必然会引起他们的高度关注，甚至是深深的警惕。
与官方势力的接触几乎不可避免，但必须在自身拥有足够筹码和防御力量的前提下进行，他需要更快地积累实力。
窗外，1941年纽约的天空灰蒙蒙的，预示着一场冬雨即将来临。
城市依旧在喧嚣中运转，战争阴云笼罩着欧洲和亚洲，而这片新大陆还沉浸在最后的孤立主义迷梦中。
但凯恩·卢修斯知道，平静即将被打破，陶钢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搅动各方势力的神经。
他不能坐等风雨来临，必须主动出击，在那些潜在的对手——无论是商业巨头、地下王者还是官方机构——完全反应过来并采取行动之前，织就一张足够坚韧、足够庞大的网，确保自己始终是坐在棋盘边的棋手，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纽约的暗流，因为陶钢的悄然问世，已经开始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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