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烛火在窗纸上投出摇晃的人影。
张骞的笔尖悬在羊皮卷上，松烟墨的香气裹着霉味钻进鼻腔——这是他抄录《西域道里记》的第三日清晨。
案头的皮卷已翻过二十余页，他的手指每扫过一行，眉峰便微挑一分。
匈奴人对乌孙以东的记载详尽到每处烽燧的位置，可过了乌孙山，地名便成了模糊的“大泽”“赤丘”，连大月氏王庭的方位都标着“传闻在妫水南”。
直到翻到卷末，半片残图突然从皮卷夹层滑落，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圆孔，却清晰绘着“金河绕城，银山藏马”八个古篆。
“系统提示：地理记忆碎片×1——康居地形补全。”
张骞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这半月来签到时陆续获得的碎片：前日在马厩签到得到的“康居多绿洲”，昨日在市集签到得到的“大夏产良马”，此刻全在脑海里连成线。
他垂眼盯着残图上蜿蜒的金河，喉结动了动——这正是他要找的“康居—大夏”通道，汉使绕开匈奴眼线的生路。
窗外传来巴雅尔的咳嗽声。
张骞迅速将残图压回卷底，蘸墨的手却没停，笔锋在纸上游走如飞，将皮卷上的错漏一一抄下。
待巴雅尔端着茶盏进来时，案头已摞起七卷抄本，墨迹未干，泛着幽蓝的光。
“张郎官好耐性。”巴雅尔将茶盏放在他手边，粗粝的指节擦过他手背，“阁中三年，无人能记全西域图。”他弯腰整理案角的竹简，声音压得极低，“有些事，记在心里，比写在纸上久。”
张骞的指尖掠过茶盏边缘。
茶水微温，浮着几片新采的绿萼梅——这是巴雅尔独有的暗号。
他垂眸抿了口茶，喉间泛起清苦的梅香，抬眼时正撞进巴雅尔的目光：那双眼底翻涌着暗潮，像极了漠北冬夜的深潭。
“谢巴大人茶。”张骞将茶盏推回，袖中突然触到硬物。
低头看时，一枚铜簪正躺在脚边，刻着“巴雅尔”三字的背面，隐约有个凹陷的星纹——正是前日他在律法官署见过的密室标记。
巴雅尔弯腰捡起铜簪，指腹重重擦过星纹，又“失手”滑落：“手生了。”他笑着直起腰，“张郎官且用着，明日便要出阁了。”
张骞将铜簪攥进掌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摸出怀中的碎炭，在抄本边缘画了道极细的线——康居到大夏的路线，终于在他心里扎了根。
当夜，月隐星沉。
张骞借着更鼓声翻上藏书阁梁架，铜簪在砖缝间轻轻一挑，半面墙便无声挪开。
地库的潮气裹着松脂味扑面而来，他借火折子的光望去，整面墙的沙盘上插满小旗：“南谷三哨”“夜巡更替”“军驿密道”……
“系统提示：地理记忆碎片×1——匈奴边哨布防补全。”
他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指尖刚要触碰标着“南谷”的小旗，上层突然传来孩童的抽噎。
“阿父……阿父呢？”那声音带着奶气的哭腔，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是张玄。
张骞的血瞬间冷了。
他贴着墙根缩入暗角，听见敦德的叱骂：“小祖宗，乱跑什么！”可那抽噎声越来越近，混着细碎的脚步声，“阿父说……路通了就回来。”
地库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三岁的张玄跌跌撞撞扑进来，小短腿撞在沙盘案上，整个人栽进羊皮卷堆里。
他却不在意，肉乎乎的小手拍着摊开的《西域图》，指着“大宛”二字咯咯笑：“阿父……马！”
月光从天窗漏下，照见他颈间的铜牌——那是张骞用碎铜片打的，刻着“博望”二字。
“放肆！”
赫连氏的声音像冰刃划破夜的寂静。
她裹着狐裘冲进来，金步摇在鬓边乱颤，“谁教的汉话？拖下去——”
话未说完，张玄突然举起铜牌，奶声奶气喊：“博望！阿父说，路通了，就回来！”
赫连氏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那枚铜牌，望着孩子眼里的星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冬夜。
那时她才五岁，弟妹们挤在毡帐里偷偷念汉诗，被巡卫撞破。
母亲跪在雪地里求告：“他们不懂事……”可刀还是落了，血溅在她的银镯上，和伊稚的那只一样的银镯。
“阿姊，疼。”
小女孩的哭声响在耳边。
赫连氏的指尖掐进掌心，望着眼前这个眼睛像极了张骞的混血儿，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她挥了挥手：“带他走。”声音轻得像叹息。
敦德抱起张玄时，孩子还在挣扎着指向沙盘：“大宛……马！”赫连氏望着他被抱走的背影，转身对克尔森低语：“南谷……换岗时辰，改了。”
暗角里的张骞屏住呼吸。
系统提示在脑海炸响：“地理记忆碎片×1——大宛道完成九成。”他摸着怀里的血书，那是昨夜咬破指尖在内衣夹层写的西域图，墨迹已凝成暗红的痂。
藏书阁的更夫敲响五更时，赫连氏的步摇声渐渐远去。
张骞摸出节杖，竹节上的红缨在暗夜里泛着幽光——那是出长安时，汉武帝亲手系的。
第二日清晨，赫连氏的使者捧着羊皮卷站在阁外：“律典阁缺个誊抄的手。”
张骞接过卷时，触到卷底的凹痕——是赫连氏银镯压的印。
他垂眼应下，却看见使者腰间的刀穗子晃了晃——和前日地库里“南谷”小旗的颜色，一模一样。
藏书阁的门在身后闭合。
张骞望着手中的《匈奴律典》残卷，墨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梅香。
他知道，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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