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那羊毛毡做的门帘,被风给掀起了一个角儿。张骞低头往里头钻的时候啊,额角的碎头发就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一进帐子,那烟火味儿就裹着乳香一下子扑过来了。
他抬眼一瞧,就看到布帘子另一边有个身影。伊稚正跪坐在毡毯上,乌木的简册在膝盖上摊开着,她的指尖就停在“礼”字的笔画那儿,就好像一片掉进雪堆里的叶子似的,安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可是他搬到城外穹庐的头一个晚上。
单于说要“赐婚”,可实际上呢,除了住在同一个帐子里,他俩连一句话都还没说过呢。
张骞把羊皮坎肩给解下来,那粗糙的毛边从手腕上擦过去,他手腕那儿还留着木枷勒出来的红印子呢。
他摸着黑在角落里铺好了草席,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布帘子下面露出来的绣鞋尖儿。
那是青灰色的,还缀着小小的云纹。这和他在长安看到的胡女绣鞋不一样,这鞋的针脚更密,感觉像是照着汉地的花样学的。
“翁主。”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帐子里撞出了轻轻的响声。
布帘子后面没什么动静,就只有简册翻动时沙沙的声音。
张骞抿了抿嘴唇,伸手摸到怀里的羊毛袄,袄子夹层里的节杖残段正硌着心口呢。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布帘子隔开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两具身体,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一个是匈奴的监视,另一个呢,是汉使的伪装。
第二天早上,牧老敦多的铜铃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像一根小细针似的,一下子就把黎明的安静给扎破了。
张骞跟着羊群从穹庐里走出来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还在读书的伊稚。
伊稚那高高的发髻上垂着银流苏呢,她一低头,那流苏就跟着轻轻晃悠,在雪地上投下一小片一小片零碎的光。
云歌抱着皮水囊从后面撵了上来,她发辫上的珊瑚珠子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说道:“汉人,你可别耍心眼儿,咱们翁主的眼睛那可比老鹰还厉害呢。”
三百只白蹄羊在风蚀谷的沙原上散开,就像有人撒了一把盐粒子似的。
张骞蹲在坡顶上,表面上是在数羊,其实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扫着那些风沙留下的痕迹,像沙丘是啥样的弧度啊,积雪有多厚啊,马蹄印子有多深之类的。
风带着沙粒子打到脸上,他就想起昨天晚上签到的时候冒出来的那个草场的图。
他寻思着,那条隐蔽的马道应该就在东边第三道沙梁的后面,右贤王的冬帐就藏在那个地方呢。
“白蹄!灰斑!”到了第三天,敦多突然让他一个人去放羊的时候,云歌那冷笑就跟一块冰碴子似的,还说:“要是少了一只羊,就拿你的命来赔。”
张骞却蹲了下来,用胡语轻轻地呼喊着,那声音就像春天的小溪水从卵石上淌过一样。
也挺奇怪的,本来散在各个地方的羊,耳朵尖儿动了动,然后就一只接着一只地朝着他这边聚过来了。
云歌手里的珊瑚珠就那么僵在了半空,敦多那白花花的胡子抖了几下,开口问道:“汉人,你啥时候能听懂咱们牧人的话啦?”
张骞低下头,轻轻抚过离自己最近的羊背,那羊毛暖乎乎的,就像一团火似的。
他听见自己回答说:“在梦里,有个老牧人教会我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是那个签到系统把自己小时候在边市听到牧人吆喝的那些记忆,再加上这十年来的生存本事,就像搓麻绳一样搓成了一股,然后深深地织进了自己的骨子里、血液里。
敦多的眼神在他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说道:“行啊,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牧人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帐篷里的灯火好像比平常要亮堂一些。
伊稚还是坐在布帘的后面,不过呢,她没像往常那样捧着简册,而是拿着一根骨针,在绣片上不知道扎着什么东西。
张骞脱羊毛袄的时候,原本针线穿过夹层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为啥呢?因为那节杖的残段还在呢,“星引西”那三个字都被磨得锃亮锃亮的了。
“你为啥不跑呢?”伊稚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就像一片雪花掉进了火盆里一样。“都十年了,匈奴的笼子就算再结实,也关不住一心想飞走的雄鹰啊。”
张骞抬起头,就看见布帘被风给吹起来了一角,露出了她的侧脸。
月光从毡子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她的眉骨那儿投下了一片阴影,这么一来,她的那双眼睛就显得更亮了,就像两潭映着星星的泉水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节杖,针线在羊毛里拐了个弯,说道:“逃跑呢,是为了活命;不跑呢,是为了心中的那条路。”“翁主要是我,会选哪个呢?”
云歌在帐外剁马草的声音戛然而止。
伊稚手指紧紧绞着绣片,针脚都歪了,说:“那肯定是选活着呀。”云歌那脆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伊稚却微微摇了摇头,说:“要是路在远方,光活在当下,又能怎样呢?”
张骞的心猛地漏跳了一下。
他一下子发觉,这个老是摆出监视模样的匈奴女子,可能也在找寻自己的路呢。
他没搭话,只是把今天记下的风向刻到羊骨上。灶底的灰堆里已经埋了五根这样的骨头了,每根上刻的痕迹都不一样。
第五夜的星星特别亮,就像天上撒了一把碎银子似的。
张骞裹着羊毛袄子走出穹庐,仰起头看着北斗星。
他心里默默念着“签到”,眼前就出现了淡蓝色的光雾——【签到成功,得到“地理记忆碎片·星移周期”(进度69%)】。
三月十七,星星指向葱岭,匈奴的春迁时间在他心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夜里冷。”后面传来轻轻的呼喊声。
张骞一转身,就看到伊稚端着陶碗站在月光下,碗口冒出乳白色的热气,热气把她的眉眼都弄得模模糊糊的。他把碗接过来,手指头碰到碗底那些细细的纹路——嘿,那是伊稚部的徽记呢,鹰脑袋缠着狼尾巴,这可是匈奴贵族才会有的私人印记。
“这奶啊,跟我娘煮的一个味儿。”他用胡人的话说道,声音压得低低的,就好像生怕惊跑了啥似的。
伊稚的睫毛抖了抖:“你……还记着汉朝呢?”
张骞瞅着碗里晃悠的月影,脑海里就浮现出长安的老娘在炉灶前煮羊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记得呢。”
黎明前的雪冷得刺骨,敦多的铜铃响起来了,可比平常早了足足半个时辰。“清点!”那老头的声音干巴巴、硬邦邦的,就像冻得邦邦硬的牛皮似的。
张骞数到“二百九十九”的时候就停住了,云歌立马尖声笑起来:“少了一头,该挨鞭子喽!”
张骞呢,却朝着远处的沙丘指了指。
朝阳刚刚爬上沙梁子,就见一只白蹄子的羊站在高高的坡上,影子拉得老长,就像一个站得笔直的人。
敦多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拍大腿笑了:“影子羊也算羊啊——你开始懂咱们牧人的心思喽。”
张骞摸着身上的羊毛袄,那节杖剩下的那截就贴在心口上,暖烘烘的,就像一团火似的。
他看着那羊的影子,心里默默念叨:影子在,节杖就在;羊在,前行的路就在。
帐篷里,伊稚把炕席下面的暗格给掀开了,一方旧手绢在月光下展开了。
手绢的角上画着汉朝那边的山川,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函谷关的轮廓。她的手指尖缓缓地从“关”字上滑过,这时候,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就在她耳边响起来了:“伊稚啊,你去瞅瞅汉使走的路,说不定啊,咱们自己的路就在那儿呢。”
春雪刚开始融化的那个清晨,一下子就到了。
伊稚手捧着一本《周礼》,走到张骞跟前,她头发上插着的银簪子微微闪着光,说道:“你教我汉人的礼仪吧。”她的眼神停在了他腰间的羊毛袄那个地方,羊毛袄下面隐隐约约能看到节杖残段的一个小角。她就问道:“哎,就说这个节杖吧,它到底是代表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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