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张骞已被带至王庭外广场。
沙粒裹着寒气渗进麻鞋,他能听见身后甲胄摩擦的轻响——是塔米尔的亲卫。
那个精于地形的沙盘官此刻立在五步外,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青铜虎符:“汉使不是能‘心印执灯’么?七日之内,若说不出大月氏十城干旱的病根,这沙坑便是你的埋骨处。”他指尖戳向地面,沙粒飞溅,在张骞脚边砸出个浅坑。
张骞垂眸,望着自己节杖上褪色的牦牛尾穗。
昨夜阿骨说“你已无签”时,系统光屏确实暗了——自匈奴逃脱那日起,签到提示便再没出现过。
可此刻他望着满地黄沙,那些被系统标记过的“可涉”“淤滩”“泉脉”竟像刻在骨头上,连带着十年间走过的戈壁、摸过的河床、闻过的沙腥气,全在血管里发烫。
他将节杖轻轻点在沙地上,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塔米尔挑眉:“这是要我开沙盘?”他挥了挥手,四个仆从抬着块三丈见方的木框上前。
木框里堆着新筛的细沙,粗略塑出山峦轮廓,却没有半道水痕——大月氏的旱灾已持续三年,连沙盘官都不愿承认国脉枯竭。
张骞蹲下身,指尖触到沙粒的刹那,记忆突然翻涌。
那是元狩二年的秋天,他跟着商队过葱岭,夜宿在废弃的驿站里,老向导裹着羊皮袄说:“别看现在寸草不生,百年前天泪河的水漫到墙根,能听见浪打石头的响。”系统当时跳出提示:“地理记忆碎片+15%(天泪河故道)”,可他只当是寻常情报。
此刻他的指尖在沙上划出第一道痕,从西北葱岭的“冰舌”起始,细沙顺着指腹滑落,竟真似有水流在奔涌。
塔米尔的靴跟突然碾进沙里——他认出了,这道弯度像极了前朝水监秘卷里的天泪河故道图。
“不可能!”他扑到沙盘前,指甲几乎抠进沙里,“这河断流时,连我祖父都没出生!”
“咚——”
一声闷响惊得铜铃乱颤。
是敦巴。
那个聋哑的水匠不知何时跪到了沙盘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张骞划出的河痕。
他的肩膀在抖,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滴在沙上,洇出个小坑。
十年前他跟着父亲修渠,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在沙里画过同样的曲线,说“天泪河没断,只是睡了”,后来他翻遍所有旧渠,只找到半块刻着“天泪”二字的残碑。
张骞没停。
指尖掠过“天泪河”中游,突然在金粟门关隘处顿住。
他屈指一压,沙粒陷下去三寸,形成个规则的圆坑。
然后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安远君——那老人正扶着栏杆前倾,白发被风掀起,露出额角一道旧疤,像道干涸的河。
“金粟门。”璃月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抱着木简立在廊下,笔杆抵着唇,“汉使指南方荒原,又指自己眼睛,再指沙盘的坑……”她突然攥紧笔,墨汁溅在简上,“是说——他亲眼见金粟门的水被堵住了!”
塔米尔的脸瞬间煞白。
金粟门是大月氏最富的关隘,豪族们的私田连起来能铺十里,可谁不知道他们的渠水“总比别地多三分”?
他猛拍腰间虎符:“去金粟门!带十队甲士,挖开所有堤坝!”
两日后的黄昏,回报的骑兵冲进广场。
带头的百夫长滚下马来,甲叶撞得叮当响:“金粟门地下埋着石坝!挖开时水冲出来,能淹半条街!”
安远君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他望着沙盘里张骞划出的河,又望着阶下跪着的敦巴——那老水匠正把祖传的铁锨举过头顶,身后跟着上百个攥着破锹、旧镐的百姓,沙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请汉使指路”。
张骞终于动了。
他弯腰拾起节杖,将杖尖插入沙盘的“天泪河”源头,然后缓缓向南移动,直到停在金粟门的沙坑上方。
“引天泪归城!”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百来个声音跟着炸响,震得铜铃嗡嗡直颤。
敦巴抹了把泪,铁锨往地上一插:“今夜就动工!”他的手抚过张骞划出的河痕,像在摸活着的东西。
夜风卷着沙粒扑来,王庭的灯火在沙雾里忽明忽暗。
璃月蹲在廊下,绢帛铺了满地,上面画着张骞的手势:屈指划山是“源”,平推划流是“脉”,握拳下压是“塞”。
她在最后一幅图旁写“水问三式”,笔锋一顿:“汉使没说话,可大地替他说了。”
安远君独自坐在殿里,掌心朝上对着烛火。
他的掌纹深如沟壑,从前只当是岁月刻的,此刻却越看越像沙盘里的河——原来所谓国脉,从来不是天给的,是人造的。
他摸出案头那卷《出关志》,首页“张骞”二字被翻得发毛,突然笑了:“他画的哪里是河……是活人的指望。”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安远君抬头,看见窗外的沙盘边缘,一道新的沙痕正在被夜风悄悄覆盖——像是谁在上面又画了道支流,却不愿让人看清。
晨鼓响过三通时,沙弥来收沙盘。
木框被抬走的瞬间,张骞望着空出来的广场中央,那里还留着他昨夜压出的沙坑,像只未闭合的眼。
风又起了,铜铃轻响,像是在说:该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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