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的羊又咩了一声,她揉了揉被晨霜冻红的眼睛。
那影子更近了,节杖上的牦牛尾缨结着冰碴,在风里一颠一颠,像极了去年春天老羯挂在羊圈上的红辣椒。
汉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巡逻的匈奴骑兵,铁蹄碾碎霜花冲过来。
张骞的膝盖早没了知觉,全凭臂力撑着节杖,直到被人架住胳膊时,才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他终于活着走到了大月氏王宫,哪怕下一站是囚笼。
旧监的门轴发出腐木裂开的声响。
张骞被推进去时,余光瞥见门楣上的刻痕:元光二年冬,汉使王恢绝食七日。
霉味裹着潮气涌进鼻腔,他踉跄两步,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却听见身下传来细碎的脆响——不知哪个囚徒的骨殖,埋在砖缝里。
第三夜的梆子敲过三更,张骞蜷在草堆里数墙缝漏进来的星子。
枕下突然硌得慌,他摸出个布包,粗麻布里裹着半块羊脂玉,血浸透了帕子,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赫连氏夺玄为奴,我自裁雪中,勿归。
他的手指在伊稚两个字上停住。
那是她教他写胡文时的笔锋,起笔如鹰喙啄雪,收笔似马蹄踏冰。
可这血...他凑到鼻端,铁锈味里混着淡淡的奶渣香——伊稚总在腕间抹乳香防裂,这帕子,该是她贴身带的。
阿父!
幼童的哭喊炸在耳边。
张骞猛抬头,风雪劈面而来。
龙城的夯土墙上,伊稚裹着他当年送的蜀锦斗篷,怀里的张玄正抓她的耳环。
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小拳头捶着她的肩:阿母冷,阿父抱!
回去。伊稚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她身后的雪地上,赫连部的狼旗正在翻卷,几个骑兵拽着个被反绑的少年——那是张玄?
不,玄儿才三岁,可那少年的眼睛,分明像极了他在长安时的模样。
啪!
节杖砸在地上的闷响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幻象里的雪突然化了,变成大月氏王庭的鎏金烛台。
心印在眉心突突跳动,他摸到怀里的残页——那是系统奖励的西域地图碎片,此刻正烫得灼手,碎片边缘的刻痕歪歪扭扭,像被人用刀刮过。
信者,死而复生。他咬着舌尖念,血腥味漫开。
当年在匈奴地牢,伊稚就是这样咬着他的手腕,看他从高热中醒过来。
那时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说:汉人真是石头缝里的草,烧不死。
杖尖离墙还有三寸时,青砖缝里突然闪过一道微光。
他跪下来,指腹拂过那行刻字:信在,道不绝。最后一笔的钩挑,竟和伊稚教他的铃字如出一辙——她总说,草原上的路是驼铃撞出来的,铃不响,路不启。
阿骨。他对着墙笑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你用伊稚的血刻刀,我便用汉节做锤。
撕下衣襟时,布帛撕裂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夜枭。
他蘸着指血在墙上写:汉郎张骞,奉节西行,志通大月氏。第一笔下去,头痛如锥刺后颈;第二笔,幻象里的伊稚突然踉跄,张玄的哭声变成了匈奴战鼓;第三笔,心印里的地图碎片开始重组,碎瓷片似的扎得他眼眶发酸。
我心属汉,不在口舌,在此!他吼着,血滴在此字上,晕开一朵红梅。
最后四字不负汉节落下时,整面墙都在震动。
幻象里的风雪突然散了,伊稚的身影淡得像晨雾,张玄的小手刚要碰到他的节杖,就化作了漫天星子。
执念净化,认知锚定——活体道钉系统升级。
机械的提示音在脑子里炸响时,张骞正想喊老羯。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试了试胡语:水。倒还清晰。
再试汉语:老羯!舌尖抵着上颚,竟像被无形的线勒住了声带。
墙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苏菲娅贴着砖缝的眼睛缩了缩——方才还在撞墙的汉使,此刻正坐在血泊里,嘴唇一张一合,却半点声音也没有。
她攥紧了袖中的银管,转身时裙角扫过青苔,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他疯了?阿骨捏碎了酒囊的皮绳,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可我倒觉得...更像块烧红的铁,淬了水。
子时三刻,塔尔根的羊皮靴碾过旧监外的碎石。
他袖中的血笺还带着巴雅尔母丧信的余温——那小吏倒茶时手直抖,茶沫子溅在他手背,他急着擦,没注意帕子换了。
血笺啪地落在窗台上时,张骞正对着灯芯拨火。
封角的绣纹是并蒂莲,可伊稚总说汉人绣莲太柔,她偏要绣雪豹——去年他逃匈奴前,她连夜给他缝的护腕,角上就是雪豹尾巴的针脚,右线收针,针脚密得像草原的雨。
伊稚,你若在,我必归;你若亡,我亦继道。他对着火光动唇,火焰舔过信笺,继道二字的口型在墙上投下影子,像两把交叉的刀。
宫顶的风卷着灰烬扑来,阿骨裹紧了大氅。
他望着那点火光,突然想起十年前雪夜,他救起冻僵的张骞时,那汉人怀里还揣着半块烤糊的面饼,说要带回去给妻子。
你若不疯...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我便更囚。
晨雾漫进旧监时,张骞摸向枕边的陶碗。
他想喊守卫送水,张了张嘴,只有气音漏出来。
摸出怀里的炭笔,刚要在墙上写水,就听见门外传来竹扫帚扫地的声响。
门隙里漏进个影子,青布裙角沾着露水。
那影子蹲下来,把什么东西塞进砖缝——是个泥捏的小羊,和阿昭昨天送他的那只一模一样。
张骞的手指悬在炭笔上方,听见那影子用哑语比了个早。
他望着她的手,突然想起系统升级时的提示——活体道钉,或许该用另一种方式,把信,种进这西域的土里。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