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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未央:汉使的匈奴十年 第140章断线藏锋,哑者传灯

更漏在檐角敲过五下时,张骞听见院外传来陶罐磕碰的脆响。

他仍保持着持节静坐的姿势,节杖上的牦牛尾在月光里泛着灰白。

三天前莫日根换了送饭的人——那个总爱往他碗底多添半勺酥酪的老羯被调走了,新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哑童,青灰色短褐洗得发白,端陶碗的左手腕总垂着半截褪色的红绳。

陶碗落在石案上的声音比往日轻三分。

张骞垂眸,余光扫过那只手——指节微屈,虎口处结着薄茧,是长期握笔才会有的形状。

匈奴牧民多使刀叉,握笔的茧子只在汉地文书或商队账房里见过。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节杖竹节间的暗缝,那里藏着半片《牧马歌》残页,是伊稚当年用桦树皮抄给他的,边角还留着她指甲掐过的细痕。

哑童退到门槛边,绞着衣角看他。

张骞突然抬眼,正对上孩子慌乱垂下的眼睫。

他伸手碰了碰陶碗,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再比出握笔的手势——这是他跟老羯学的手语,专用来问可识文字。

哑童的肩膀猛地一颤,陶碗在石案上滑出半寸,碗底的羊骨汤溅在他青灰衣袖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夜更深了。

张骞摸出怀里的炭笔,在碎陶片上歪歪扭扭写:若识汉篆,三更叩墙三下。陶片裹着吃剩的奶渣,混在残羹里被哑童端走时,他听见孩子的呼吸陡然急促,指节把陶碗边缘攥得泛白。

三更梆子刚响,西墙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像春蚕食叶。

张骞摸黑挪到墙根,指尖刚触到砖缝,就有温热的掌心贴上来——是哑童的手,正快速比着:绿袖女官旧仆,名唤阿昭,三年前被莫日根割舌。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见孩子脸上的泪痕,睫毛上还挂着夜露,像串碎星子。

可愿传信?张骞用手语问,喉结动得厉害。

阿昭的手指在他掌心重重按了三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第二日起,石案上的陶碗底总粘着几粒饭粒,有时摆成北三,有时是南七,最复杂的那日排了中五。

莫日根的密探来查过三次,见张骞盯着饭粒傻笑,拿节杖拨拉米粒的样子活像痴儿,便冷笑着回去复命:汉使的魂儿早被月氏的沙风吹散了。

五日后的黄昏,老羯端着新换的铜壶来添水。

他的手语比往日急,指节戳得空气发颤:绿袖的信——乌图残部收了三幅饭粒图,正用骆驼毛裹着往西送。张骞捏着节杖的手骤然收紧,竹节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沙粒,突然笑了:假图西去,真信该东归了。

深夜,老羯蹲在羊圈边,把半块烤馕掰碎喂给领头羊。

牧羊女阿依古丽的头巾流苏扫过他手背时,他摸出藏在羊毛里的绢帛——上面用汉篆画着匈奴右贤王部的新布防图,边角还压了张骞的私印。见红草摇三摇,他用手语比得很慢,烧了,灰撒东风里。阿依古丽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解下头巾,把绢帛塞进最里层的流苏结,又郑重其事地朝老羯磕了个头——那是汉地的叩谢礼,和她亡故的阿姐学的。

当月牙爬上沙丘尖时,张骞在院中舞起节杖。

牦牛尾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沙粒,在月光里划出银亮的弧。

他的脚步时快时慢,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伏地低吟,像极了被沙魔附了身的疯汉。

墙头上的莫日根裹紧皮裘,嘴角扯出冷笑:汉使的骨头,到底还是被月氏的风蚀空了。他转身要走,衣摆却被夜风吹得翻卷,听见墙内传来含混的歌声——是《采薇》,用汉话唱的,调儿走得厉害,倒像呜咽。

张骞的舞步突然顿住。

他仰起头,望着缀满星子的夜空,喉结动了动。

掌心的驼铃不知何时滑了出来,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想起伊稚补衣时总爱掐他手背,想起阿骨当年在雪地里递来的赤松子,想起绿袖塞给他的半页信笺。

风从东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草香——红草,该摇了。

沙丘那边,阿依古丽的头巾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远处别苑的火光,抬手轻扯流苏。

红草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像谁在黑暗里轻轻叩门。

第七日的晨雾刚漫过沙梁,别苑的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送水的哑童阿昭端着陶碗冲出来,碗里的羊奶泼了半地。

她的手指疯狂比着:大人!

大人他——声音卡在被割断的喉咙里,只余下尖锐的呜咽。

莫日根的皮靴声由远及近,靴跟碾过羊奶的声音像踩碎了颗露珠。

他掀开门帘的手顿在半空——张骞仰面倒在草席上,节杖压在胸口,面容平静得像睡着了。

窗外的风卷着沙粒扑进来,吹得节杖上的牦牛尾轻轻颤动,露出藏在竹节里的半片《牧马歌》残页,墨迹被夜露洇开,隐约能辨出信字的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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