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屠之！”
狄戎使者那充满血腥味的最后通牒，如同寒风吹过城头，让所有人的血液都几乎冻结。恐惧如同实质，攥紧了每一个守军和民壮的心脏。一些胆小的民壮甚至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投降的声浪瞬间又高涨起来，那几个乡绅面无人色，几乎要跪下来哀求李崇。
“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啊！满城百姓的性命要紧！”
李崇脸色铁青，紧握着城墙垛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何尝不知守城艰难？但投降？狄戎的凶残和毫无信义是出了名的，投降之后，不过是换一种死法，甚至更屈辱！
“闭嘴！”李崇猛地转身，怒视着那几个乡绅，“谁敢再言投降，扰乱军心，立斩不赦！”
凛冽的杀意让那几个乡绅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但光靠威慑无法解决问题。城下，狄戎骑兵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尤其是那片缓坡之上，狼头大纛已然立起，隐约可见有穿着华丽皮甲的将领在指挥。更多的骑兵在城外游弋，封锁一切出路。攻城器械虽然还未见，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守军们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敌军，眼神绝望。传统的守城方法，滚木礌石、弓箭，面对如此众多的敌军，能支撑多久？
“大人，”杨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指着城下那些开始下马，显得有些散漫的狄戎骑兵，特别是那些靠近干涸河道饮马的骑兵，说道：“敌军远来疲惫，初至城下，戒备心最重，但也最为骄狂。他们认定我们不敢出城，此刻正是挫其锋芒的良机。”
“出城？”李崇眉头紧锁，“我军兵力薄弱，出城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非是野战。”杨轩摇头，目光扫过城头储备的几口大锅，里面正熬煮着恶臭扑鼻的“金汁”（沸水混合粪便），“学生之意，是‘火攻’与‘疑兵’。”
他快速解释道：“狄戎扎营，必倚仗那条干涸河道，虽水浅，却是附近唯一水源。其前锋游骑散漫，多在河道附近活动。我军可挑选臂力强的壮士，将火油罐用投石机或强弩，集中抛射至河道附近及缓坡边缘的枯草丛中。”
他手指划过一道弧线：“待火油浸透，再以火箭引燃！此时正值天干物燥，北风凛冽，火借风势，必能瞬间蔓延，至少可焚其部分营帐、辎重，烧伤其人马，更能制造巨大混乱！”
李崇眼神微动，这确实是个办法！火攻成本低，见效快。
“那疑兵之计又如何？”旁边那黑脸校尉忍不住问道，他已被杨轩之前的预判折服。
“疑兵之计，在于虚张声势。”杨轩看向城内那些空置的民房和府库中堆积的破旧旗帜，“请大人立刻下令，征集全城锣鼓、号角，以及所有能反光的铜镜、铁片。再派数百民壮，于城内各处，尤其是敌军视线可及之处，来回奔跑，扬起尘土，挥舞旗帜，敲打锣鼓，制造出我军援兵源源不断开赴城头的假象！”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时，将那些铜镜、铁片置于阳光照射之处，不断调整角度，向狄戎大营方向反射阳光！此举虽不能杀敌，但可使其疑神疑鬼，无法准确判断我军虚实，不敢轻易全力攻城，为我们争取更多布防时间！”
虚实结合，攻心为上！
李崇听完，眼中精光爆射！杨轩的计策，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充分利用了现有条件和敌军心理，堪称老辣！
“就依先生之言！”李崇不再犹豫，立刻下令，“王铮，你亲自带人负责火油投射与点火！赵校尉，你负责疑兵之计，动静要给本府闹得越大越好！”
“得令！”王铮和黑脸赵校尉抱拳领命，精神振奋地转身而去。
命令迅速被贯彻执行。
城头上，几架简陋的投石机和床弩被调整了方向，瞄准了河道区域和缓坡边缘。兵士们将一罐罐黑乎乎的火油小心翼翼地装填。
城内，锣鼓声、号角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有千军万马在调动。数百民壮在指定区域拼命奔跑，扬起漫天尘土；破旧的旗帜在各个巷口和空地上疯狂舞动；更有一些人拿着铜盆、铜镜，对着阳光，将一道道刺眼的反光不断扫向城外的狄戎大营。
起初，狄戎军营只是有些骚动，似乎对城内的喧闹感到疑惑。
但很快——
“放！”王铮一声令下！
嗖！嗖！嗖！
浸满火油的罐子被投石机和床弩抛出，划出一道道弧线，砸向预定区域！陶罐碎裂，黑色的火油四处飞溅。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十支火箭如同流星般射向那些区域！
“轰！”
火焰瞬间爆燃！干燥的枯草遇到了火油，如同遇到了最好的助燃剂，火舌猛地窜起数丈高，在北风的呼啸下，迅速连成一片火海，向着狄戎前锋营地和缓坡边缘席卷而去！
“啊！火！”
“快救火！”
“我的马！”
狄戎军营顿时大乱！人马嘶鸣，士兵惊慌失措地奔跑救火，但风助火势，哪里轻易扑得灭？尤其是靠近河道的区域，一些帐篷和堆放物资的地方被点燃，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城内那震天的锣鼓、飞扬的尘土、遍地的旗帜和不断闪烁的反光，更让狄戎将领惊疑不定。他们看不清城内到底有多少守军，是否有援兵抵达？
狼头大纛下，那名狄戎主将愤怒地咆哮着，指挥部队后撤避火，整顿秩序，一时间，原本咄咄逼人的攻势，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海和城内的“虚张声势”硬生生打断了！
城头上，守军和民壮看着城外那片混乱的火海和略显狼狈后撤的狄戎军队，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烧得好！”
“先生神算！”
绝境之中，这小小的一场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原本低迷至极的士气。众人看向杨轩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信服。连李崇都忍不住拍了拍杨轩的肩膀，长长舒了一口气：“杨先生，此计大妙！暂解了燃眉之急！”
杨轩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望着城外虽然暂时后退，但很快就在主将弹压下恢复秩序，并且开始更加谨慎地重新立营的狄戎军队，沉声道：“大人，火攻与疑兵，只能拖延一时，挫其锐气，无法伤其根本。狄戎主帅并非庸才，很快就能看穿我们的虚实。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李崇点了点头，刚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先生认为，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经此一挫，敌军必会更加谨慎。但五千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大，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杨轩分析道，“学生料定，最迟明日拂晓，他们便会驱使掳掠的边民或降兵为前驱，消耗我军箭矢滚木，然后以精锐步兵，携带简易云梯，猛攻城墙最为破损的西南角！”
他指向西南方向那段明显低矮些、且有多处裂缝的城墙：“那里，将是明日之战的关键！”
李崇和赵校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杨轩的判断，合情合理。
“赵校尉！”李崇立刻下令，“立刻抽调人手，重点加固西南角城防！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
“是！”赵校尉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然而，就在李崇和杨轩准备进一步商议夜间防务，如何应对可能的夜袭时，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骑兵，被两名守军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上了城头，直接扑倒在李崇面前。
“大人……大人！”那骑兵抬起一张被血水和汗水模糊的脸，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愤，“属下……属下是西河口巡防小队队正……狄戎……狄戎大军路过，西河口……西河口被屠了！全镇上下……鸡犬不留啊大人！”
西河口，正是杨轩之前提议试行互市的那个边境小镇！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杨轩的身体猛地一晃，虽然那只是一个计划中的地名，但“鸡犬不留”四个字，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惨烈画面，冲击着他的神经。
李崇双目赤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而城下，狄戎大营中，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中军方向，突然响起了低沉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带着一种嗜血的渴望。
伴随着鼓声，一队队狄戎步兵开始出列，他们扛着粗糙但结实的云梯，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开始向城墙缓缓逼近。
第一波真正的攻城，开始了。
而他们的主攻方向，赫然正是——城墙西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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