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公的油灯像一颗昏黄的、即将坠落的星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摇曳,引领着陈砚走向溶洞更深的腹地。水眼那温和的白光和潺潺的水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沉重的寂静,以及一种仿佛渗入骨髓的阴冷。空气里漂浮着更陈旧的尘埃气味,混杂着某种类似金属锈蚀和草药腐败的奇异味道。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如同龛窟般的石穴前。穴口被一块粗糙打磨过的石板半掩着,石板上刻着一些扭曲的、非字非画的符号,在油灯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玄公没有推开石板,而是将油灯挂在穴口一个突出的石笋上,转身面对陈砚。他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如同两口古井,倒映着跳跃的灯火。
“你之前‘看见’,是被动承受,像洪水冲垮堤坝。”玄公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金石之音,“现在,你要学的,是主动‘触碰’,是开闸泄洪,还要保证自己不被冲走。”
他伸手指向那块石板后的黑暗:“这里面,放着几件东西。都是些沾染了极重怨念、煞气的‘阴物’,年代不算久远,但里面的‘残响’足够清晰,也足够……伤人。你的第一课,就是进去,选一件,触摸它,然后‘看’。”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仅仅是回忆之前被动看到的死亡画面,就让他胃里翻腾,现在却要主动去触碰更凶戾的东西?
“记住三点。”玄公不等他退缩,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第一,守住心神,你不是画面里的人,你只是个看客,再真实的痛苦和恐惧,都是别人的。沉进去,你就输了。”
“第二,控制时间。初次尝试,三息。无论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三息之内,必须强行切断联系。久了,残念会像水蛭一样钻进你的脑子。”
“第三,感受你掌心的变化。它是桥梁,也是堤坝。试着在‘观看’时,分出一丝意念,感受那股力量是如何流动,如何侵蚀你的。”
要求简单,但每一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陈砚看着那黑黢黢的穴口,仿佛能感觉到里面散发出的无形寒意,正透过石板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缠绕在他的皮肤上。
他没有退路。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他伸出左手,用力推开了那块沉重的石板。
“嘎吱——”
石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腐朽、怨恨和某种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窒息。石穴内部很小,只有几个平方,没有任何装饰,地面中央随意丢弃着几件物品:
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却异常锋利的短匕,匕首柄上缠着的皮绳已经发黑,像是浸透了某种污渍;
一个裂成两半的陶土小人,小人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五官,胸口插着几根细长的铁针;
一件叠放整齐、但颜色暗沉发黑、绣着诡异鸟雀纹路的丝绸肚兜;
还有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缺了个口子的青花瓷酒盅,盅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垢迹。
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仿佛有无数怨毒的低语在空气中盘旋。陈砚的右手掌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那道月牙疤痕微微凸起,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青花酒盅上。相比于其他几件明显凶戾的物件,这个酒盅看起来似乎……温和一些。
他蹲下身,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缓缓靠近那冰凉的瓷壁。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
“轰!”
不再是缓慢的沉浸,而是狂暴的冲击!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指尖猛冲进他的手臂,直窜脑门!
眼前的石穴瞬间崩塌、扭曲、重组!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古旧房间里。一个穿着长衫、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桌上的酒盅发呆,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他猛地抓起酒盅,将里面浑浊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暴突,脸色由蜡黄转为青紫,最后直挺挺地倒下,身体剧烈抽搐,口鼻溢出黑血……
死亡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以及药物带来的极致折磨……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扎进陈砚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男人,正在品尝毒酒烧穿喉咙的痛苦,感受着生命被一点点剥离的绝望!
“守住心神!你不是他!”玄公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几乎沉沦的意识边缘炸响。
陈砚一个激灵,猛地想起玄公的告诫。他拼命地挣扎,试图将自己从那濒死的躯体里剥离出来,但那股怨念如同沼泽,紧紧吸附着他的意识。掌心的疤痕灼热得像是握着一块炭,那股外来的阴冷能量正试图沿着这道桥梁,彻底侵占他。
三息!时间快到了!
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意志,不再去对抗那些画面和情绪,而是将注意力强行拉回,聚焦在自己那滚烫的右手掌心。他“感觉”到,一股灰色的、冰寒的能量正通过疤痕涌入,试图污染他的血液,冻结他的思维。
“切断它!”他在心里怒吼,想象着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斩向那道能量的连接!
“嗡——”
脑海中一声剧烈的震鸣,仿佛琴弦崩断!
眼前的恐怖景象瞬间破碎、消失。他依旧蹲在阴冷的石穴里,手指还搭在那个青花酒盅上,但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阵阵冰冷的余悸和灵魂被撕扯后的剧烈头痛。
他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仅仅是三息,却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全力的恶仗。
玄公站在穴口,油灯的光芒将他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愈发深邃。他看着陈砚狼狈的模样,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感觉如何?”
陈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他只能抬起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右手,那道月牙疤痕的颜色似乎又深了一分,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
“记住这种感觉。”玄公缓缓道,“记住怨念是如何试图同化你,记住你是如何挣扎着保持自我。每一次触碰,都是一场战争。赢一次,你对它的掌控就强一分;输一次,你就离变成只知杀戮和痛苦的疯子近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穴里其他几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物件。
“休息一炷香。然后,触碰那件肚兜。”
陈砚的心沉了下去。那件绣着诡异鸟雀的肚兜,散发的气息比酒盅更加阴邪、更加怨毒。
地底的试炼,才刚刚开始。而他掌心的烙印,在经历过第一次主动的“进食”后,仿佛变得更加饥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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