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联盟第三区的乐奴营深处,巨大的金属穹顶如同冰冷的巨兽骨架,滤下的光线带着刺骨的冷意,精准地落在凌微澜微微颤抖的指尖。她低垂着眼帘,专注地拨动着身前那架斑驳老旧的“星纹琴”,琴弦震动发出沙哑滞涩的呜咽,却艰难地拼凑出一段《星河谣》——这首曲子是陆明远府中每次宴会的指定开场曲目,也是她这三年来在无数个日夜,于这冰冷的穹顶下重复了千万遍的、刻入骨髓的旋律。
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衫紧紧裹着她过分纤瘦的身子,墨色的长发只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旧木簪简单束起,鬓边几缕碎发垂落,更添几分单薄。左眉梢那颗颜色极淡的、如胭脂小点的红痣,在一众神情麻木、宛如提线木偶般的乐奴里,成了唯一能引人注目的鲜活亮色。常年抚琴和做各种粗重杂役,使得她的指腹生着薄薄一层硬茧,然而此刻,藏在宽大袖口中的双手,却悄然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今天的宴会,陆明远会亲自到场。
“阿澜,快看!入口那边……那是不是靖王殿下?”身旁的春桃突然凑近,压低的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紧张。她圆润的脸庞上眼睛睁得溜圆,扎着的双马尾随着她探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凌微澜指尖的琴音不易察觉地顿了一瞬,随即顺着春桃示意的方向抬眼望去。宴会厅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入口处,一个身着玄黑色星际作战服、肩甲线条硬朗的男人正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厅内。他肩甲上镶嵌的联盟军徽在穹顶冷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凛冽的寒芒。男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如同雕塑般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左手指节上佩戴的那枚墨色星能戒,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像一块骤然凝结的万年寒冰,瞬间刺进凌微澜的眼底深处——是萧彻!三年前那场被定性为“意外”的惨烈兵败后沉寂的靖王,也是陆明远在府邸深处偶尔才会提及、语气中充满忌惮的“眼中钉”。
她倏地垂下眼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身前的琴弦,指尖重新拨动,试图让琴音恢复平稳,胸腔里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骤然加快,咚咚地撞击着耳膜。三年前,凌氏满门被屠戮殆尽、府邸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的那个血色夜晚,她曾蜷缩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亲眼目睹萧彻的舰队如同沉默的巨兽,闪烁着冰冷的航灯,无声驶过已成废墟的凌家上空。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是星际联盟最年轻、前途最光明的舰队指挥官。而如今,他成了权势旁落、赋闲在家的闲散王爷;而自己,则从昔日将门贵女,沦为仇人府邸中一个卑贱的、供人取乐的乐奴。命运何其讽刺。
“哟,这小美人弹的琴……啧,还真有几分味道嘛!”一个带着浓重酒气、油腻腻的声音陡然在琴音中炸开,粗暴地打断了旋律。是联盟里出了名好色贪婪的税务官王大人,他显然已喝得醉醺醺,脚步虚浮地晃到凌微澜面前,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垂涎,一只肥厚的手掌毫不避讳地就朝她脸颊摸去,“别弹了,这劳什子有什么意思?来,陪本大人喝一杯!保管比弹琴快活!”
凌微澜猛地侧身躲闪,动作间带起一阵微弱的琴弦嗡鸣,指尖因极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一片惨白。她咬紧下唇,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斥责死死咽了回去——在这如同炼狱的乐奴营里,反抗任何一个权贵的下场,她早已见过太多,那些血淋淋的例子如同烙印刻在心上,让她不敢有丝毫妄动。
春桃在一旁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僵硬地缩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出。周围衣香鬓影的宾客们,有的装作专注于杯中美酒或眼前的全息星图,有的则露出看好戏的戏谑笑容跟着起哄,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身份低贱的乐奴站出来说半句话。
就在王大人那只令人作呕的手,带着浓烈的酒气再次蛮横地伸过来,眼看就要触及凌微澜肩头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如同铁钳般,骤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王大人腕骨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王大人,”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压迫感,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这里是乐奴营,是奏乐清心的地方,不是你借酒撒野、狎玩取乐的场所。”
王大人痛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瞬间冒出,他狼狈地抬头看清来人那张冰冷的面孔,浑浊的酒意顷刻间被巨大的恐惧驱散得无影无踪:“靖……靖王殿下!是、是!属下该死!属下灌多了黄汤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他语无伦次地讨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彻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王大人如蒙大赦,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差点绊倒在地毯上,随即连滚爬爬、头也不敢回地仓皇逃离了这片区域。萧彻那深邃如寒潭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凌微澜低垂的脸庞,在她左眉梢那点淡红色的痣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宴会厅主位——陆明远正坐在那里,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
凌微澜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尚未完全平复,指尖却残留着刚才那一瞬间因慌乱躲避而意外擦过萧彻作战服衣袖的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孤寂”与锐利如芒的“警惕”,竟顺着那极其短暂的接触,如同寒夜旷野里最凛冽的风,猝不及防地顺着指尖涌入她的感知,让她心头莫名地一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她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那诡异的感知,重新将指尖落在冰凉的琴弦上。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人声喧哗仍在虚伪地继续,主位上,陆明远正举杯与萧彻说着什么场面话,两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然而在那笑意盈盈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隐藏着各自的算计与冰冷的试探。凌微澜指下流淌出机械般的琴音,心中却无比清晰:眼前这场奢华的宴会,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脆弱的平静假象。而她,必须在这即将席卷一切的狂风骤雨里,找到那一线稍纵即逝的复仇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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