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抚远伯府。
大厅之内,血腥与酒肉的气息交织,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杨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木吉的身上,咧嘴一笑。
“木吉,这事儿,你看着办。”
木吉一愣,随即明白了杨罡的意思。
这不是命令,是信任。
杨罡这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个队伍里,他杨罡是老大,而他木吉,就是能替老大办事的人。
他挺起胸膛,瓮声瓮气地说道:“放心!俺晓得怎么做!”
说罢,他带着几个同样心思活络的弟兄,走到了那群惊魂未定的女仆面前。
杨罡不再理会那边的“沟通”。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不可能永远像个老妈子一样,事事都盯着。
手底下的人,得给他们事做,给他们权,才能看出谁是真材实料,谁是滥竽充数。
木吉虽然看着鲁莽,但好歹也是当过首领的人,这点小事要是办不好,以后也别指望他能带兵了。
杨罡的目光,重新落回了手中的两本绢布秘籍上。
《披风刀法》,《踏燕功》。
他一边翻看着,将上面的招式图谱和心法口诀牢牢记在心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木吉那边的动静。
木吉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粗暴。
他只是用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扫视了一圈那群瑟瑟发抖的女仆,然后沉声问道:“俺们头儿说了,只能带走两个。“
“咱们这是要去闯活路,今天活蹦乱跳,明天可能就得脑袋搬家。有谁家里没人了,又愿意跟着咱们这群糙汉子赌一把的,自己站出来。”
他的声音粗犷,但话语却很实在。
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只是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她们面前。
许久,两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眼中带着一丝麻木和死寂的女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木吉点了点头,又转向自己身后的那群死囚。
“这两个婆娘,谁要?”他扫视一圈,“先说好,刚才打架的时候,谁冲得最猛,谁身上带的伤最多,谁就优先!”
这个看似粗糙的分配方式,却意外的公平。
最终,两个在刚才战斗中作战勇猛、身上都挂了彩的死囚,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领走了那两个女仆。
刀疤刘虽然眼馋,但自知刚才表现猥琐,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杨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这个木吉,是块好料。
就在这时,茹素和那位中年管家,已经展现出了他们惊人的价值。
在其他人还在为战利品和女人兴奋不已时,他们两人已经指挥着剩下的几个仆人,有条不紊地将搜刮来的物资进行打包。
风干的肉块被切成易于携带的小条,装进布袋。
清水灌满了每一个能找到的水壶。
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被细心地分装成一个个小包。
甚至连马厩里的八匹战马,都被喂上了最好的草料。
所有的物资,都被打包成适合骑马携带的行囊,没有一件多余的累赘。
“杨爷,”茹素走到杨罡面前,递上一份用木炭草草写在布片上的清单,“所有能带走的物资,都在这里了。”
她又指了指那些叛军的尸体。
“从他们的甲胄制式和腰牌来看,应该是石遵手下的‘龙骧军’。这支军队素来以残暴闻名,看来,城里的新主子,也不是什么善类。”
这种专业性,让一旁的老刀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年轻侍女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杨罡接过清单,心中对茹素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了众人中央。
“酒足饭饱,该上路了。”
他将手中的两本秘籍高高举起。
“这是《披风刀法》和《踏燕功》。”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我杨罡不是吃独食的人。”杨罡的目光扫过众人,“跟着我有肉吃,有酒喝,自然也少不了好东西!”
他看向木吉和老刀。
“木吉,老刀,你们二人刀法最精,这《披风刀法》,口诀我待会儿路上告诉你们,自个儿琢磨去!”
“瘦猴!”
“在!杨哥!”
“这《踏燕功》是你的了!以后你就给咱们当眼睛使,我需要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看得比鹰还远!”
杨罡的举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所有死囚的心里,都激起了万丈波澜!
这可是武学秘籍啊!
在这个乱世,足以让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宝物!
杨罡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分了出来!
“多谢杨哥!”瘦猴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跪下。
木吉和老刀也是眼中精光爆射,对着杨罡重重地抱了抱拳。
这一刻,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跟着这样的大哥,不仅能活命,还能变强!
“出发!”
杨罡翻身上马,茹素也轻巧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另外两名幸运的死囚,也带着各自的女仆上了马。
队伍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粗俗的起哄声和善意的调笑。
“张三,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
“哈哈,今晚怕是没得睡喽!”
粗糙的话语,在这支刚刚组建的小团体中荡漾开来。
杨罡没有制止,只是咧嘴笑了笑。
他心里清楚得很,哪来那么多正人君子?
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在生存之外,必须有足够的利益和适当的发泄,才能将这群亡命徒,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留在府邸里的仆人。
他留下了一些食物和清水。
“关上门,躲好了。”
说罢,杨罡一拉马缰,率先走出了伯爵府的大门。
剩下的仆人和女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连忙合力将那破碎的大门重新堵上,仿佛这扇门,真的能抵挡住外面的乱世。
杨罡看罢,只是在心中轻轻摇了摇头。
……
骑在马上,驰骋在邺城血色的长街上,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扑面而来。
马蹄踏过之处,尽是残破的旗帜,折断的兵器,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一边,是自己这支装备精良、战马神骏的新生力量。
另一边,是周围熊熊燃烧的房屋,远处传来的凄厉哭喊,和脚下冰冷的残骸。
天堂与地狱,在这一刻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杨罡的心中没有太多感慨,只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念头。
这鬼地方,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天下大乱,哪儿都一样,找个山头先躲起来发展才是正经事。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
杨罡猛地一拉马缰。
“戒备!”
只见一队约有二三十人的骑兵,正狼狈不堪地向这边逃窜而来。
他们虽然队形散乱,但身上的铠甲却是清一色的制式玄甲,手中的环首刀也远比叛军的要精良。
“是官兵!”老刀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看旗号,是石虎的禁卫军!”
那队官兵显然也看到了杨罡等人。
当他们看到杨罡一行人身上的杂乱装备,以及那几匹神骏的战马时,眼中瞬间露出了贪婪与凶狠的光芒!
“站住!前面的可是叛军余孽!”为首的一名队率厉声喝道。
“抢了他们的马!冲出去!”
这群溃兵,竟将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找死!”木吉怒吼一声,就要催马上前。
“不急。”杨罡的声音却异常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看着那群已经开始列阵,准备冲锋的官兵,眼中闪过一丝炙热的战意。
“正好,咱们刚换了家伙,正愁没地方试试手。拿你们,来给我这支新队伍开开刃!”
杨罡猛地拔出腰刀,指向前方!
“老刀、木吉当箭头!其他人两边跟上!给老子结个锋矢阵的样子出来!凿穿他们!”
“杀——!”
虽然人数不足,阵法生疏,无法发挥出军阵的真正威力。
但这种有组织的骑兵冲锋,所带来的压迫感,依旧是毁灭性的!
“不知死活!”那官兵队率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冲!”
两股小小的钢铁洪流,在这血色的长街上,轰然对撞!
“铛!”
兵器碰撞的瞬间,高下立判!
那官兵队率本想一刀将冲在最前面的木吉斩落马下,却不想对方手中的斩马刀,借着骑兵冲锋的惯力,直接将他的环首刀劈成了两半!
“什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老刀的身影已经从旁掠过,手中的腰刀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他的喉咙!
而杨罡,则根本没有与他们硬碰硬的打算!
就在两军交错的瞬间,他眼中精光爆闪!
【阴阳枢机】发动!
一股强横的斥力与引力,同时作用在官兵的阵型之中!
有的战马被猛地推开,撞向同伴;有的士兵则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下!
原本还算严整的冲锋阵型,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杨罡只觉得脑中一阵轻微的眩晕,体内的精力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
“这玩意儿,还挺耗神的。”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而和尚,早已跳下战马。
他如同一尊移动的堡垒,守在队伍的侧翼。任何试图绕后偷袭的官兵,都会被他那看似缓慢、实则力道万钧的一掌,连人带马拍飞出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这些官兵的个体实力,或许比之前的叛军要强。
但在杨罡这支拥有炼炁师、悍将、以及有主心骨的队伍面前,他们脆弱得如同纸糊!
几个冲锋下来,这队所谓的精锐,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战斗结束,己方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
“打扫战场!快!”
杨罡熟练地下达了命令。
众人兴奋地将官兵身上的玄甲扒下,换上了更精良的武器。
这一战,不仅让他们缴获了更多的物资,更重要的是,让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骑兵冲锋的恐怖破坏力,和团队协作的强大!
……
当杨罡一行人历经艰险,再次补充了装备,终于抵达西门附近时。
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
西城门。
宏伟,却又充满了绝望。
它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蝼蚁的挣扎。
城门紧闭,城楼上火把通明,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引弓待发的弓箭手,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如同死神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血腥,汗水,与极致恐惧混合发酵的味道,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城门之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无助的潮水,被无形的堤坝所阻挡,绝望地拍打着那冰冷的城门。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仿佛要将这片夜空都撕裂开来!
一队队手持长矛的守城军士,组成了一道道冰冷的钢铁防线。
他们面无表情,机械地前刺,收回,再前刺。
每一次动作,都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
人命在这里,真正变得比草还贱。
而在更远处,叛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
他们如同驱赶羊群的恶狼,挥舞着刀枪,正在驱赶着更多的百姓,冲击着城门,用这些无辜者的血肉,去消耗守军的箭矢和体力。
这里,是官兵、叛军、流民三方势力交汇的绞肉机!
是名副其实的鬼门关!
“我的老天……”
刀疤刘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脸色惨白如纸。
他握着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不安地刨着蹄子。
所有人,包括最悍勇的木吉,看到这幅景象都沉默了。
木吉那双握着斩马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那是极致的力量面对无解的困局时,最原始的愤怒与无力。
硬冲?
无异于螳臂当车,只会被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碾得粉身碎骨。
就连一向沉稳的老刀,此刻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城楼上那些有条不紊的弓箭手,嘴唇紧紧地抿着。作为一名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样的箭雨覆盖之下,根本不存在任何生还的可能。
坐在杨罡身后的茹素,更是吓得浑身冰凉。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杨罡的衣甲,指甲深深地掐进了皮革里。
眼前这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已经彻底超出了一个侍女所能想象的极限,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杨罡。
杨罡缓缓勒住马缰,坐下的战马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这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城门,眼神却异常冷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正在疯狂地运转。
他自动过滤掉了那些震耳欲聋的哭喊与哀嚎,将眼前这幅混乱的画面,拆解成一个个冰冷的战术要素:守军的阵型、弓箭手的射界、人群的流动方向、叛军的距离……
他没有看城楼,也没有看叛军。
因为他知道,这两者,都是他目前无法战胜的敌人。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队伍中那个最不起眼,此刻已经吓得缩在马背上,脸色和死人无异的身影。
瘦猴。
杨罡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你之前说,你在西城这边很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刺破了众人心中那层绝望的坚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了过来。
“告诉我,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别的……”
杨罡的眼神,锐利如鹰。
“哪怕是阴沟,能让我们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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