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还在跳动,映在陈墨脸上,一明一暗。他盯着工坊那边的动静,李大锤带着人正撬开最后一块石板,老周蹲在坑边比划着尺寸。
王德发站在他身旁,没说话,只是递过一碗凉透的茶水。
陈墨接过碗,没喝。他想起昨夜那个外乡人,站在墙外盯了许久。
这说明有人已经开始注意新城防的动向。与其等人打探,不如主动放出些风声。
“你去城里走一趟。”
他把碗放在门框上,“找那些有铁有木头的人家,别提买,也别提借,就问一句——愿不愿意一起守住这片地。”
王德发皱眉:“他们肯信?现在谁都不想沾事。”
“那就让他们知道,这事躲不掉。”陈墨望着远处的火堆。
“赵元昌不是一直关着门过日子吗?可他家的庄子就在南坡,离咱们这儿不过三里。流寇来了,他能跑哪儿去?”
王德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明白怎么说了。”
第二天清晨,陈墨刚走进议事棚,就看见桌上多了一张纸条,是王德发留的。上面写着:赵元昌近日请匠人修地窖,曾对下人说“若真有人能守得住,我也愿意出点力气”。
陈墨把纸条捏在手里,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这种人不是贪财,也不是怕死,而是等一个看得清的局。
你得让他相信,投进去的东西不会白费,还得有回响。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图。一张是红夷大炮的部分结构图,只画了炮身和轮轴,没标具体参数;
另一张是他连夜画的防御规划图,圈出了新城防未来可能扩展的范围,特意把赵家庄子划进了东侧庇护区。
中午时分,王德发回来,带回一个消息:赵元昌愿意见一面,但地点由他定,在城西的老宅偏厅。
陈墨换了身干净衣裳,没带刀,也没叫随从,只让李大锤在百步外等着。
他穿过半塌的街巷,走到那座青砖高墙的大院前。门开了,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影壁后,正是赵元昌。
两人落座,中间摆着一壶粗茶。赵元昌没先开口,而是看了眼陈墨带来的图纸。
“你说要造炮?”他声音平稳。
“不是为了打仗。”陈墨把防御图推过去,“是为了让人不敢来打。”
赵元昌手指点了点图上的位置:“你画的这个圈,把我家也算进去了。”
“你不在这圈里,早晚得被卷进去。”陈墨直视他,“流寇不讲规矩,也不会分谁富谁穷。他们只看哪里有粮,哪里能烧。
你现在关门自守,顶多撑两个月。等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下一个就是你。”
赵元昌沉默片刻,端起茶喝了一口。“我听说你在收铁?”
“四百斤旧铁,凑出来的。”陈墨坦然道,“够做个炉底,不够铸一门炮。”
“你要多少?”
“两千斤熟铁,三百根硬松木,还得有个够大的场地。”陈墨顿了顿,“我知道这些不是小数目。所以我不是来求你的,是来谈合作的。”
赵元昌抬眼:“怎么个合?”
“你出资源,我出命。”
陈墨说:“炮一旦立起来,新城防就能稳住。稳住了,就能开市集,通商路。你的盐、布、铁器,都能安全运出去,不用再怕劫道。以后谁想在这片地做生意,都得守这里的规矩。”
“万一你守不住呢?”赵元昌问,“我这些东西投进去了,城破那天,全成了流寇的战利品。”
“那你现在藏在地窖里的那些铁料,迟早也会被挖出来。”
陈墨平静地说:“区别只在于,是你主动拿出来换一份保障,还是等别人拿刀逼你交出来。”
屋里静了一会儿。
赵元昌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是个荒废的院子,几株枯树歪斜着。
他背对着陈墨,低声道:“我可以给你五百斤铁,两百根木料,还有城北那处废弃的锻铁坊。地方空着,没人用。”
陈墨没立刻回应。
他知道,这不是施舍,也不是投资,而是一场赌局。赵元昌押的是他对局势的判断,而自己押的是未来的兑现能力。
“分三批给。”陈墨说,“第一批今天就能运过来,我让人去接。”
赵元昌回头看他:“我要什么回报?”
“新城开市后,你的货优先通行,免三成税。”陈墨说,“而且,我会在议事会上列你为共建者。这不是虚名,是将来分配事务时的话语权。”
赵元昌嘴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打算长久干下去。”
“我不干,就得死。”陈墨站起身,“你帮我,其实是在给自己留条活路。”
两人没有再多言。赵元昌写下一份手书协议,盖了私印。陈墨接过纸页,折好塞进内袋。
走出赵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李大锤迎上来:“怎么样?”
“有地方了。”陈墨抬头看了眼北边,“去通知老周,明天一早,把人都带到城北锻铁坊,重新选址筑炉。”
回到议事棚,他把协议摊在桌上。王德发和老周先后赶来。听完情况,王德发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个开头。”
老周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锻铁坊的地基还能用吗?”
“我去看过。”陈墨说,“墙没塌,屋顶也完整。关键是炉坑还在,深度够,只需清理残渣,加固四壁就行。”
“那风箱呢?”老周又问。
“赵元昌答应提供两组旧风箱,都是牛皮面的,只是多年未用,得翻新。”陈墨看向李大锤,“你带五个人,今晚就搬进去,先把场地腾出来。明天我和老周带匠人过去,开始搭烘模架。”
李大锤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墨叫住他,“告诉所有人,这次换地方,不是撤退,是往前迈一步。以后谁问起,就说新城防的第一门大炮,是从北坊起炉的。”
夜深之前,第一批物资送到了。五辆板车,装着整捆的硬松木和用油布包好的铁锭。
陈墨亲自到场清点,每一根木料都量了长度,每一块铁都验了成色。
老周蹲在一角,用手敲了敲铁锭侧面。“是熟铁,没锈透。”他抬头,“可以做炮膛内层。”
陈墨点点头,转身对随行的记账员说:“登记清楚,来源、重量、交接人姓名,一样都不能少。”
那人握着炭笔,在册子上快速记录。
搬运持续到半夜。最后一车卸完,陈墨站在空地上,看着眼前堆积的材料。这些铁和木头,原本分散在各处,被人藏着掖着,生怕惹祸上身。如今却被集中起来,指向同一个目标。
他回到议事棚,取出那张红夷大炮图,铺在桌上。目光扫过“浇铸口”“冷却槽”“炮尾支撑”等标记。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更难,但至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天一早,李大锤带队出发,前往北坊。陈墨送他们到城门口,看着队伍远去。老周拄着拐杖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墨挥了下手。
他转身走回议事棚,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新的任务清单:**风箱修复、模具制备、燃料筹备**。
刚写完,王德发匆匆进来:“赵元昌派人送来一批皮料,说是做风箱用的。还捎了句话——希望我们说到做到。”
陈墨放下笔:“告诉他,我们从不说空话。”
王德发犹豫了一下:“但他也提醒,如果三个月内没见成效,他不会再追加投入。”
“正常。”陈墨站起身,“走吧,我们也该动身了。老周他们到了没?”
“刚到,正在清炉渣。”
陈墨披上外衣,走出门。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他眯起眼,望向北边。
那里有一座久未生火的锻铁坊,烟囱黑沉沉地立着,像一根断指指向天空。
他迈出脚步。
一只手扶住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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