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时微。”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冽和距离感,像初春湖面上最后一片浮冰相互撞击发出的脆响。
林屿轩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眼前的宋时微,比论坛文字和旁人描述中更具冲击力。她不仅仅是漂亮,更是一种糅合了智慧、资本与距离感的综合体。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来时,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直抵内核。
“宋总您好,我是林屿轩。”他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宋时微微微颔首,优雅落座,将手中一款设计简约却质感非凡的手包放在一旁。她点了一杯美式咖啡,随后便将目光完全投向林屿轩,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开门见山:
“你的邮件有点意思。”她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质朴的真实’……概念不错。但我的‘时光橱窗’,需要的不仅仅是街头随拍的情绪。说说看,你还能给我什么?”
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带着分量,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的开场,而非与一个学生的艺术交流。显然,她见过的“创意”和“才华”太多了,林屿轩必须立刻证明自己不是来浪费她时间的。
林屿轩深吸一口气,知道表演时刻到了。他没有急着去拿吉他,而是迎着她的目光,坦诚道:“宋总,街头随拍是我对‘时光’的一种理解,捕捉的是流动的、市井的生命力。但我想,一座名为‘橱窗’的艺术酒店,或许更想展示的,是经过凝练、能够驻留的‘时光切片’,以及在这切片背后,每一个孤独灵魂的坚守与自我对话。”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到宋时微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孤独灵魂的坚守”这个词,轻轻触动了她内心的某根弦。这家以“时光橱窗”为名的酒店,或许正是她某种内心世界的投射。
“所以,我尝试为它,也为我理解的这种状态,写了一首歌。”林屿轩说着,终于将身旁那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拿了过来,横放在膝上。
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成了背景音,邻座低语声也悄然隐去。宋时微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服务员刚送上的美式,轻轻啜饮一口,目光落在他的手指和吉他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期待。
林屿轩闭上眼,排除杂念。饥饿感、对资金的渴望、原主残留的怯懦、以及宋时微带来的压迫感……所有一切都暂时被抛开。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到那首来自地球,曾感动过无数人的旋律之中。
他选择的是《孤勇者》。
前奏响起,是简单的和弦分解,带着一种孤寂前行般的顿挫感。他的吉他技巧不算高超,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紧张而略显生涩,但那份投入的情感,却弥补了技术的不足。
他开口,嗓音因为些许紧张和饥饿而带着一点沙哑,却意外地契合了这首歌的内核:
“都,是勇敢的
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
都,不必隐藏
你破旧的玩偶,你的,面具,你的自我……”
歌词如同叙事诗,描绘着平凡甚至狼狈的“英雄”。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直白而残忍的写实。宋时微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她睿智清冷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林屿轩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的声音逐渐放开,带着一种压抑后爆发的力量:
“他们说,要带着光,驯服每一头怪兽
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没有人爱小丑
为何孤独,不可,光荣
人只有不完美,值得歌颂
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
这一句,他几乎是带着嘶吼唱出来的,尽管音量控制着,但那蕴含在声音里的不屈、反抗和对自己价值的倔强肯定,如同实质般撞击在空气中。
宋时微放下了咖啡杯。
她身体微微前倾,之前那公事公办的审视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一种被歌词和旋律深深吸引后的动容。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廉价白衬衫、抱着破木吉他的年轻学生,看着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全身心投入演唱的样子。
这首歌……太特别了。
它不是在歌颂伟光正,而是在为那些在泥泞中挣扎、在孤独中坚守的普通人立传。它撕开了完美的假面,直面残缺与不堪,却从中淬炼出了一种更坚硬、更真实的力量。
这力量,恰好击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打造“时光橱窗”,何尝不是她在商业洪流中,试图保留一方纯粹、守护某种孤独理想的坚持?这其中遇到的阻力、非议和孤独,只有她自己知道。
“……爱你孤身走暗巷
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爱你破烂的衣裳
却敢堵命运的枪
爱你和我那么像
缺口都一样……”
副歌部分,旋律变得激昂,歌词如同誓言,一遍遍重复着对“孤勇者”的礼赞。林屿轩的弹奏也更加用力,指尖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咖啡馆里,不止宋时微,连不远处的服务员和另外一桌客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演唱。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林屿轩睁开眼,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情绪都随着歌声倾泻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宋时微。
宋时微也正看着他。
她的眼神复杂难明。之前的清冷和审视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触动和……探究。她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看清这个能写出(她认为是林屿轩原创)如此深刻歌曲的年轻躯壳里,究竟装着怎样的灵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咖啡馆的背景音乐重新变得清晰。
几秒钟后,宋时微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但依旧保持着克制: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孤勇者》。”林屿轩回答。
“《孤勇者》……”宋时微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对歌曲本身做任何评价,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看着林屿轩,目光落在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的指尖,又移回他依旧带着演唱后余韵的脸上,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首歌,你想要什么?”
商业谈判,终究要回到商业的本质。
林屿轩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第一块敲门砖,不仅敲开了门缝,似乎还敲在了门内主人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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