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预制板的边缘停顿了。
沈厌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的呼吸声，像毒蛇在发动攻击前，信子吞吐的微响。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却连眨一下都不敢。
手里的半瓶水变得滚烫，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没有枪，没有刀，只有一卷纱布，和脑子里那些被常人视为迷信的、阴毒的手段。
左边的脚步声又响起了，很轻，带着试探，在缓慢靠近。右边似乎也传来了细微的摩擦声，对方在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者准备同时发起攻击。
不能再等了！
沈厌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冲向任何一个方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帆布包朝着左侧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嘭！”帆布包撞在预制板上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几乎在出手的同一瞬间，他整个人像一枚贴地发射的鱼雷，朝着右侧声音传来的反方向——那片堆满废弃轮胎和杂物的阴影区域滚去！
“噗！噗！”
两声轻微的枪响，子弹精准地射中了帆布包落地的位置，以及他刚刚藏身的预制板边缘。
沈厌成功地滚进了轮胎堆的掩护后，杂物腐朽的气味和轮胎的橡胶味混杂着扑面而来。他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
枪声没有再响起。
敌人很谨慎，没有盲目射击暴露位置。黑暗里，只剩下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慢慢抬起手，用牙齿配合着，撕开了那卷纱布的包装。白色的纱布在昏暗中像一道显眼的符咒。他动作极快，将纱布缠绕在刚才喝剩的半瓶水瓶身上，又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扁壶——里面是老陆给的、用来消毒的高度白酒。
他将白酒淋在纱布上，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散开来。
然后，他摸出了那枚刻了痕的太平天国钱，指尖在伤口结痂处用力一掐，挤出几滴鲜红的血珠，抹在浸透酒精的纱布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尊石雕，凝固在轮胎的阴影里，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知道，对方也在等，等一个必杀的机会，或者，在确认他是否还有别的同伙。
终于，左侧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掩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一步步逼近轮胎堆。
就是现在！
沈厌猛地将手中的铜钱朝着远处一堆锈蚀的铁桶方向弹去！铜钱划过空气，带着那缕特殊的标记气息。
几乎在铜钱飞出的同时，他擦燃了身上唯一的火源——一截偷偷从老陆那里带出来的火柴。
“嗤——”
浸透酒精的纱布瞬间被点燃，幽蓝色的火苗包裹着塑料水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沈厌没有犹豫，像投掷燃烧瓶一般，将这团火焰朝着脚步声逼近的方向，奋力扔了出去！
燃烧的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砸在水泥地上，碎裂！流淌的酒精带着火焰猛地铺开一小片，短暂地照亮了那片区域！
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戴着夜视仪和消音头盔的高大身影猛地侧身规避，动作迅捷如猎豹，但那一瞬间的暴露已经足够！
沈厌没有去看对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火焰照亮区域的边缘——地面上，一个极不起眼的、用白色粉笔画出的微小箭头标记，指向货运站更深处的方向。
那不是警察留下的搜查标记，更不是巧合！
是“裁缝”的针脚！是留给这些杀手，或者……留给他的路标？
就在他分神解读标记的刹那，枪声再响！
“噗！”
一颗子弹擦着他藏身的轮胎边缘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脸颊生疼。对方被火焰激怒了，不再保留，火力变得凶猛而精准。
沈厌连滚带爬地向货运站深处逃去，借着复杂地形的掩护，躲避着身后索命的子弹。他脑子里疯狂转动：那个标记什么意思？指引杀手包围？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敢细想，只能凭借着对危险的直觉，朝着与标记箭头垂直的方向亡命狂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吼，双腿沉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围墙的一个缺口，外面是更广阔、更黑暗的荒野。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缺口，扑进齐腰深的荒草丛中，尖锐的草叶刮过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他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在草丛中向前爬行，直到确认暂时脱离了射击范围，才瘫软在地，像一条离水的鱼，张大嘴巴，贪婪而痛苦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追兵的脚步声在围墙缺口处停顿了，没有继续追出来。似乎他们的任务范围，就限定在那片废弃的货运站内。
沈厌躺在草丛里，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墨黑色的天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但比这更强烈的，是那股冰锥般的寒意。
对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行事狠辣，绝不是普通的杀手。他们是为“裁缝”服务的专业清道夫。
而那个白色的箭头标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裁缝”不仅仅是要杀他灭口。那个隐藏在警局内部的幽灵，似乎在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在用一种近乎艺术家的从容，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这场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沾了自己鲜血的太平天国钱。铜钱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
他以为自己是在追猎，殊不知，自己始终是那张巨大绣布上，一枚被丝线紧紧缠绕、随时可以被剪除的图案。
这场游戏，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还要残酷。
而他现在，连对手究竟想绣出一幅怎样的“作品”，都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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