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死寂无声,唯有沈厌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鼓般轰鸣,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本薄薄的、没有封皮的册子,此刻攥在手里,却重逾千斤,仿佛握着一块从幽冥地府捞上来的寒冰,刺骨的冷意顺着指尖,一路冻僵了他的血脉。
“……篡运续命之贼……”
“……窃他人之鸿运,补自身之残缺……”
“……龙脉节点似有缝合之迹。恐‘大裁’将至!”
这些支离破碎却惊心动魄的文字,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与老陈的死、赵莽的背叛、狙击手的冷枪、医院窗外那无形的注视……所有线索终于被一条名为“裁缝”的黑暗丝线,强行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庞大、狰狞到令人窒息的图景。
这不再是简单的仇杀或灭口。这是一场针对这座城市气运,或者说,针对某种更深层东西的、悄无声息的战争!而他和老陈,不过是这场战争中,两颗不小心被卷入、继而需要被清除的棋子。
“尺”与“针”……“执针者易寻,持尺者难觅”……
赵莽是那根“针”,那么,握着他、指引他去“缝补”和“剪除”的“尺子”,是谁?那个隐藏在破窗后的“影子”,又听命于谁?
他必须知道更多!这本册子只是一个模糊的指引,像雾中远山的轮廓。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关于“裁缝”的运作模式,关于他们的人员结构,关于那个“持尺者”可能的身份!
他强忍着伤口因激动而传来的阵阵抽痛,挣扎着,想要在这片故纸堆的森林里,找到更多闪烁着磷火的痕迹。他翻动的动作更加急切,灰尘呛入肺管,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不是阿鬼那规律而迟缓的跛足声,而是某种……更轻灵、更谨慎的脚步声,在书架间穿行。
沈厌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狸猫,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止。他侧耳倾听,那脚步声在一楼缓慢地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
不是阿鬼。是陌生人。
是谁?警察?还是……“裁缝”的人?他们找到这里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干燥些许的內衫。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空荡荡的病号服布料。那把可笑的水果刀,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不知所踪。他现在手无寸铁,重伤未愈,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沈厌的心跳几乎也随之停止。他死死盯着那道通往下方、此刻仿佛连接着地狱入口的楼梯,右手摸索着,抓住了一本厚重如砖的《英汉大词典》,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用的“武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没有上楼,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书店的深处。
沈厌依旧不敢放松,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又等待了漫长的几分钟,直到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响,才缓缓松开了攥着词典的手,掌心已被粗糙的书脊硌出了深红的印痕。
虚脱感伴随着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几乎抽空了他刚刚积蓄起的一点力气。
他靠在木箱上,剧烈地喘息着,脑子里飞速转动。刚才那人是谁?如果是“裁缝”的人,为什么没有上来搜查?如果是警察,为何行动如此鬼祟?还是说,只是书店里一个普通的、行为古怪的顾客?
他不知道。但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这里,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无论躲到哪里,都可能被更强大的猎手循着气味找到。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被动躲藏,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小册子上。册子的笔迹古老,记载的案例似乎也多是比较久远的事情。那么,关于“裁缝”近期的活动,关于那个“持尺者”,阿鬼……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阿鬼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旧书店老板。他能一眼看出自己“被脏东西盯上”,他有那种效果诡异却极其霸道的伤药,他守着这片仿佛能隔绝外界气息的书斋……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犹豫再三,沈厌最终还是撑着身体,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下了那道吱呀作响的楼梯。
阿鬼依旧坐在那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后面,就着一盏老式绿罩台灯昏黄的光线,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锉刀,修理着一个看不出年代的、黄铜制成的罗盘指针。对于沈厌的到来,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书店里恢复了之前的沉寂,只有小锉刀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像虫鸣。
沈厌站在楼梯口,看着阿鬼专注的侧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直接询问“裁缝”?太过唐突,也可能触碰到阿鬼不愿提及的禁忌。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他走到书桌前,将那份折叠整齐的、从阁楼上带下来的小册子,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推了过去。
“鬼叔,”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我在上面……找到了这个。”
阿鬼修理罗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到那本册子。
沈厌的心沉了下去。就在他以为阿鬼不会理会时,阿鬼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锉刀,伸出那双干枯的手,拿起了册子。他没有翻开,只是用指腹在那没有封皮的、粗糙的纸面上缓缓摩挲着,像是在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过往岁月的气息。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那双浑浊却清亮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着沈厌。
“看懂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带着某种千钧的重量。
“看懂了一些。”沈厌老实回答,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裁缝’……‘尺’与‘针’……还有,‘影子’。”
阿鬼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他将册子随手丢回桌上,像是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重新拿起锉刀,低头继续修理他的罗盘。
“看懂了,就赶紧滚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我这儿,不收留找死的人。”
沈厌僵在原地。阿鬼的反应,几乎等于默认了册子内容的真实性,也间接承认了他知道“裁缝”的存在!
“鬼叔,”沈厌不肯放弃,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近乎恳求的急切,“我只想知道,怎么能找到那根‘尺’?老陈不能白死!我不能……”
“找到又如何?”阿鬼打断他,头也不抬,锉刀摩擦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你能做什么?凭你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还是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厌胜皮毛?”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沈厌的脸上,也抽打在他那点残存的、不甘的信念上。
“有些线,沾上了,就甩不脱了。”阿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你现在抽身,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再去碰,下次来的,就不只是‘影子’的打眼枪了。”
打眼枪?沈厌瞬间抓住了这个词!阿鬼知道狙击手!他甚至知道对方那一枪是打偏了(“打眼”)!
他还知道更多!
“鬼叔!”沈厌几乎要扑到书桌前,“求你……”
阿鬼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入沈厌的眼底。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伤好了,就滚。这里的因果,你扛不起。”
说完,他不再看沈厌一眼,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个小小的罗盘指针上,仿佛那才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情。
沈厌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板上。阿鬼的话,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将他所有的前路都堵死了。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更加艰难地挪回阁楼。
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独和渺小。
阿鬼在他身后,依旧不紧不慢地锉着罗盘指针,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只是,在那低垂的眼睑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追忆、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的光芒,一闪而逝。
尺与针,影与光。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沈厌这条不小心闯入的鱼,又能搅起多大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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