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工装像一层浸透冷汗的皮肤，紧紧黏在沈厌背上。他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小推车，脚步虚浮地穿过市局副楼空旷的走廊。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沉闷而急促。档案室里那份泛黄文件的内容，像蚀骨的毒液，在他血管里奔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赵莽……CZ-07-281……教堂火灾……老陈……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幅狰狞到让他不敢直视的图景。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声音洪亮地叫他“小子”的人，那个在老陈灵前眼圈通红、强忍悲痛的硬汉，皮下竟可能藏着如此阴毒诡谲的面孔？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左臂的伤口在奔跑和紧张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龙潭虎穴。多停留一秒，被林璇或者其他人撞破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侧门就在前方，那个懒散抽烟的中年男人还靠在原地，似乎连姿势都没变过。沈厌压低头上的鸭舌帽，推着小车，努力让步伐显得和进来时一样自然、拖沓。
就在他即将踏出那扇象征暂时安全的门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旁边光洁如镜的瓷砖墙面上，一闪而过的倒影。
一个穿着警服的高大身影，正从主楼连接副楼的走廊拐角处转出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赵莽！
沈厌的呼吸瞬间窒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扫过整个大厅，下一秒就可能定格在他这个“市政工人”的背影上。
不能回头！不能停下！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原有的节奏，甚至更加刻意地微微驼起背，让工装显得更加松垮。推车的轮子发出单调的噪音，掩盖了他如擂鼓般的心跳。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的存在，像实质的针，刺在他的脊梁骨上。
一步，两步……离门口只有三米不到的距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深渊。
瓷砖墙面上的倒影里，赵莽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他这个方向有所停留。
沈厌的后颈寒毛倒竖。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拔腿狂奔的冲动时，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小跑着迎向了赵莽，递上一份文件，低声说着什么。赵莽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了过去。
千钧一发！
沈厌猛地加大手上的力道，推着小车几乎是撞出了侧门，刺眼的午后阳光瞬间笼罩下来，让他一阵眩晕。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拐向旁边一条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将小推车随手丢弃在杂物堆里，整个人像一道被追逐的烟，迅速没入错综复杂的后街小巷之中。
他不敢走大路，不敢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只能依靠双腿，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亡命穿梭。肺部火辣辣地疼，伤口处的纱布又被血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一直跑到一条散发着尿骚味的死胡同尽头，才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从贴身口袋里，颤抖着取出那份被他捏得汗湿的文件。阳光从小巷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照射下来，落在那些泛黄的纸页和那张模糊的照片上。
照片上，黑色轿车里的那个侧影，在阳光下愈发清晰。那眉骨的线条，那下颌的弧度……
就是他！赵莽！
虽然年轻了许多，但沈厌绝不会认错！
而文件里那些潦草的、质疑火灾是“伪装”的笔记，笔迹虽然刻意扭曲，但某些起笔收锋的习惯……
沈厌的瞳孔猛地收缩。这笔记，他见过！在赵莽偶尔批注的非正式文件上，见过类似的特征！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间淹没了他。不是猜测，不是怀疑！证据就在手里！赵莽，这个一手将他带入行，被他视为师长的人，就是杀害老陈的真凶！就是那个隐藏在警服之下，用阴毒针线缝制着一条条人命的“裁缝”！
为什么？
是为了掩盖七年前那场教堂火灾的真相？老陈查到了什么？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成了他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是因为自己帮老陈布下的七星局，无意中窥破了他某种不想为人知的秘密？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靠在墙上，仰起头，看着那片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城市的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现在手握真相，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绝望。他能告诉谁？谁能相信一个通缉犯拿出的、关于刑警队长的“罪证”？赵莽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他连同这份文件，彻底碾碎成灰。
他是孤岛，是被抛弃在黑暗里的唯一知情者。
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药膏，留下肮脏的痕迹。不是为了自己这岌岌可危的性命，而是为了老陈，为了那份被无情践踏的信任，为了这颠倒黑白、恶魔披着人皮行走其间的世道。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疼痛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畸形的清醒。
不能倒下。老陈不能白死。
他擦掉脸上的污渍，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寒铁。他将文件仔细藏好，挣扎着站起身。
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幽灵。
他知道了“裁缝”是谁。
现在，该轮到“裁缝”来感受一下，被针尖对准喉咙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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