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窗户纸,给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冷清的色调。
“解娣!死丫头,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
阎埠贵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催促。
阎解娣打了个哆嗦,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棉袄又裹紧了一些。她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脚下像是灌了铅。
“爸,我……我不想去。”
“不想去?”阎埠贵眼睛一瞪,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昨天林卫送来的肉和面你没吃?吃了人家的东西,连句谢谢都不说,我们老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让你去帮着打扫打扫屋子,那是看得起你!你知不知道现在院里多少人想跟他搭上话都找不到门路?”
三大妈在一旁帮腔:“就是,你爸说的对。那林卫一看就是个有大本事的,你多去走动走动,万一……万一他看上你了呢?那你这辈子可就享福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阎解娣的心里。
她知道,父亲嘴里的“感谢”是假,想利用她去攀附林卫才是真。
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为家里换取利益的筹码。
在父亲不耐烦的推搡下,阎解娣最终还是被推出了家门。
初春的早晨,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她一步一步挪到林卫家门口,那扇紧闭的木门,此刻在她眼中重若千钧。
她抬起手,又放下,如此反复了数次。
指关节冻得通红,心里却烧着一团羞耻的火焰。
最终,她还是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屋里很快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卫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身形挺拔,看到门口站着的是阎解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意外的了然。
“谁啊?”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阎解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林……林卫哥。”
阎解娣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我……我爸让我来谢谢你昨天的肉和面,我想……帮你打扫打扫屋子。”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脸颊烫得厉害。
林卫的目光落在她那双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的手上,又扫过她那件明显不合身、袖口都磨破了的旧棉袄。
女孩局促不安的模样,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再联想到昨天三大爷那副精明算计、满脸堆笑的嘴脸,林卫心中已经通透了七八分。
老东西,算盘打得倒是精。
这是拿自己女儿当敲门砖,来试探自己的态度了。
他心中泛起一丝冷意,但看向眼前这个可怜女孩时,那份冷意却悄然隐去。
他并没有兴趣为难一个被自己父亲当成工具的可怜虫。
“进来吧。”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屋里不脏,不用打扫。”
阎解娣闻言,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了屋子。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扑面而来,和她自己家里那种混杂着油烟和汗味的拥挤气息截然不同。
她的脚踩在干净平整的砖地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整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打量着林卫的家。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一张木板床。但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桌面上甚至看不到一丝灰尘。
确实不像需要人打扫的样子。
这让她愈发手足无措,站在屋子中央,像个木头人。
就在她尴尬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被桌上的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本书。
一本崭新的书,硬质的封面上印着清晰的方块字,在昏暗的屋里散发着知识的油墨香气。
在这个精神食粮极度匮乏的年代,书,是比肉蛋更珍贵的奢侈品。
阎解娣渴望读书。
她做梦都想。
可是在家里,哥哥们可以去上学,她这个“丫头片子”,连摸一下课本都是奢望。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认识几个字别被人骗了就行!”
她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牢牢地钉在了那本书上。
她的呼吸都放轻了,那双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黯淡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火焰。
这份不加掩饰的渴望,纯粹而炙热。
林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点破三大爷那点小算计,也没有戳穿女孩此刻的窘迫。
他转身走到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前,拿出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同样崭新,甚至印刷得更为精美的书。
深红色的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拿着书,走回到阎解娣面前,递了过去。
“喜欢读书?”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阎解娣耳边炸响。
“我……”
阎解娣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像是被人当场看穿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的,我……”
“拿着吧,送你了。”
林卫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他将书,稳稳地放进了女孩那双冰凉的手中。
书本厚实的触感和崭新的油墨香气,通过指尖,清晰地传递过来。
阎解娣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书,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送……送给我了?
这么珍贵的一本书,就这么送给我了?
林卫看着她那副傻掉的样子,继续说道:“女孩子,也应该多读读书,有知识才能有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的想法。
这六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阎解?娣的心上。
还没等她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林卫的手又动了。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块用油纸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另一只手里。
“吃吧,甜的。”
是大白兔奶糖!
在这个年代,这东西是绝对的奢侈品,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天大的喜事,才能见到。
糖纸特有的清香和书本的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醉人的味道,瞬间击穿了阎解娣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少女心。
她长这么大,从记事起,父亲和哥哥们就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一个“赔钱货”,一个可以随时使唤的劳力,一个未来可以用来换取彩礼的工具。
他们会因为她多吃了一口饭而呵斥她。
会因为她干活慢了一点而打骂她。
从来没有人。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林卫这样。
他看穿了她的窘迫,却没有嘲笑她。
他洞悉了她的渴望,并且满足了她。
他鼓励她去读书,去拥有自己的想法。
他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独立的,“人”来看待。
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与尊重,比任何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都更能打动一个长期被忽视、被轻贱的少女。
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涌上眼眶,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
阎解娣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紧紧地,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书和糖,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刻,她第一次对父亲那套精于算计、物尽其用的生存法则,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厌恶。
而眼前这个温和、强大,又带着一丝神秘的男人,在她那片荒芜的心田里,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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