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指尖碾过镜渣时，晨雾正顺着他的指缝往掌心里钻。
碎镜内侧的黑雾还带着黏腻的腥气，像被揉皱的噩梦。
三天前陈北河自爆时溅在他脸上的血痂，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痒——那是少年用半条命给他烙下的“记号”，比任何系统提示都烫。
“统帅，这雾里的镜子不对劲。”铁脊疤的刀尖挑起块带鳞纹的黑甲，甲片边缘还挂着半截银色神经索，“方才我砍碎一面镜，里头映的是陈老师的教室。黑板上还写着‘离高考还有三天’，可陈老师……”他喉结动了动，“陈老师上个月就被影侍撕成了碎片。”
林玄的动作顿住。
陈北河、陈老师、火嬷嬷……这些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钉子，正往他太阳穴里钻。
三天前那声炸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少年壮硕的后背被炸得只剩半截染血的校服，却在最后一刻把他推过了安全线。
他怀里还揣着半块烤红薯，皮儿焦了，瓤儿却软得能抿化在嘴里。
“他们在钓我们的弱点。”苏九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换了身玄色劲装，碎银甲片缀在肩臂，腕间青铜铃随着动作轻响，清越得像划破晨雾的刀。
赤瞳里浮着冷光，“影侍擅长侵蚀记忆，可刚才那面刀中镜敢直接冒充你……”她顿了顿，“说明他们等不及了。”
林玄站起身，腕间镜纹虽已崩解，皮肤下仍泛着青灰，像条蛰伏的蛇。
他望着营地外渐散的晨雾，那里还飘着几缕黑雾，像被扯碎的丧幡。
“所以我们得主动钓他们。”他转身时，短刀“咔”地入鞘，“用我做饵。”
帐内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秦十三的光脑“啪”地掉在地上。
技术官盯着林玄，裂成三瓣的眼镜滑到鼻尖：“统帅，记忆陷阱阵列需要您的人格波频做锚点，可影侍要是趁机……”
“趁机夺舍？”林玄扯了扯嘴角，“刚才那幻影说我是影侍时，九歌信我。现在我要当饵，你们信不信？”
铁脊疤猛地捶了下胸口，铠甲撞出闷响：“老子信！上个月您带着二十人硬扛三十头狼妖，要不是影侍能复制，谁他妈能装得这么像？”
寒砧抱着碎枕刃挤过来，刀鞘上的血痕还没干：“我爹的笔记说，碎枕刃能斩‘影’归‘真’。要是您当饵，我能冻住那些镜像至少三息——三息够铁叔砍十七刀了。”
“不够。”苏九歌突然开口。
她站在帐门口，晨光从她身侧漏进来，把白发染成金红，“林玄，影侍能复制基因、记忆，甚至因果律系统的波动。你当饵，就是把脖子伸到绞肉机里。”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烧红的铁砸在帐幕上。
林玄望着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疗帐，她守了他整宿，银甲都没卸，指尖却一直替他捋平被角的褶皱。
“九歌，你说过人族不当亡。”他走过去，伸手替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可要是我们总缩在庇护所里，等影侍把所有人的弱点都摸透……”他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青铜铃，“那才是真的亡。”
苏九歌的喉结动了动。
她盯着他眼底的光，那光是陈北河自爆时溅在他脸上的血，是火嬷嬷咽气前塞给他的半块压缩饼干，是三年来所有没被影侍吞掉的、活着的人眼睛里的光。
“什么时候动手？”她突然转身，从案几上抓起银甲往身上套，动作重得甲片相撞，“我要亲自守着因果律阵列的节点。”
林玄笑了。
他知道这是苏九歌妥协的方式——她不会说“我信你”，但会用行动把后背交给他。
“子时。”他望向秦十三，“需要多久布好记忆陷阱？”
技术官推了推眼镜，光脑在他指尖翻飞：“三小时。我会把您这三年的记忆切片全输进去——操场烤红薯、替小丫头挡狼妖、在铸剑炉前磨碎枕刃……”他突然顿住，“这些都是影侍复制不了的‘真’。”
铁脊疤已经冲出帐门，粗哑的嗓音撞得营旗猎猎作响：“先锋营！带淬毒箭、破影弹，把十二号哨围三层！寒砧小子跟紧我，碎枕刃要是冻不住影侍，老子扒了你的皮！”
寒砧抱着刀追出去，少年的笑声混着铁脊疤的骂声，像两把撞在一起的刀。
林玄转头时，苏九歌正把最后一片银甲扣在他肩窝。
她的手指很凉，却把甲带系得极紧：“要是敢出事……”
“我带着陈北河的刀疤呢。”他截住她的话，指了指自己眉骨，“这疤是他用板砖拍的，说我偷偷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给了小丫头。影侍能复制脸，复制不了这疤里的疼。”
苏九歌的指尖在甲带上顿了顿。
她抬头时，赤瞳里有什么东西在烧，比任何共魂之力都烈：“记住，你是火种。”
子时的风裹着铁锈味。
林玄站在十二号哨的废楼上，脚下是影侍留下的碎镜，月光透过他的影子，在地面投出重叠的轮廓——七个、十个、二十个，全是玄色帝袍的身影，眼尾的疤比他更深，镜纹在腕间泛着幽蓝。
“你看，他们来了。”他轻声说。
因果律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影侍高阶‘镜主’，因果节点等级提升至C级。”
雾气突然涌上来。
无数镜面从雾里生长，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的林玄——有国际佣兵时举着狙击枪的，有高三学生时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有抱着陈北河残躯发抖的。
“你早死了。”最中间那面镜里的“林玄”开口，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三年前江城外，你被妖将刺穿心脏，是我替你活下来的。”
林玄摸向腰间短刀。
刀身映出的，是苏九歌在医疗帐替他掖被角的侧影。
“那你说说，”他笑了，“九歌第一次见我时，我替小丫头挡的是狼妖的左爪还是右爪？”
镜中影顿住。
“左爪。”林玄的刀尖挑起一片镜渣，“因为狼妖习惯用左爪虚晃，右爪才是杀招。可你复制的记忆里，只有我挡下攻击的结果，没有我观察狼妖的过程——”他突然挥刀，碎枕刃的清鸣撕开雾气，“没有‘真’的因果，你永远是假的！”
寒砧的喊声响彻夜空：“碎枕刃，凝！”
少年的刀光如银链，缠上最近的镜面。
黑雾在刃下凝结成冰，镜中影的动作慢了半拍——正好够铁脊疤的淬毒箭穿透它的心脏。
“先锋营，围杀！”铁脊疤的刀砍在镜面上，火星四溅，“狗日的敢装老子兄弟，老子砍碎你十八回！”
秦十三的光脑投影在半空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像子弹般射向镜面：烤红薯的焦香、药罐里的枣、陈北河拍他肩的温度……镜中影发出刺耳的尖叫，镜纹在它们腕间寸寸龟裂。
苏九歌的青铜铃突然长鸣。
共魂之力如浪潮般涌来，裹住林玄的后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一下，两下，和他的心跳叠成同一个节奏。
“因果律系统，修正因果！”他低喝。
红光笼罩整个废楼。
所有镜面同时迸裂，镜渣如暴雨般坠落。
最后那尊最大的镜中影在碎裂前嘶吼：“你赢不了……真正的镜主在……”
话音戛然而止。
晨雾再次散去时，十二号哨的地面铺满镜渣。
铁脊疤踢了踢最大的一块，镜面上映着的，是林玄此刻的脸，眉骨的疤还沾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假的都敢睁眼。”寒砧蹲下来，用碎枕刃挑起一片镜渣，刃身上的血痕突然亮了亮，“我爹说，刃成之日，铸剑人化影归镜……可现在，影归了，镜碎了。”
林玄弯腰捡起一片镜渣。
镜面里映着苏九歌的侧影，她正替铁脊疤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动作像极了三天前在医疗帐替他掖被角。
“因为有人不肯当影。”他说。
苏九歌抬头看他，赤瞳里的光比月光还亮：“走，回营地。火嬷嬷留的小米粥该凉了。”
林玄跟着她往营地走。
风掀起他的衣摆，腕间镜纹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一道淡青的印子，像朵开在皮肤上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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