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医疗帐内,灯火昏黄,药味刺鼻。
林玄半倚在行军床上,左臂裸露的皮肤已不再属于人类——漆黑如墨的潮斑自肩头蔓延至胸口,皮下鳞片状纹路缓缓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在血肉深处爬行。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内的灼痛,像是被烧红的铁钳绞住肺腑。
帐帘掀开,冷风卷着雪粒扑入。
苏九歌走了进来,银甲残破依旧,白发如霜,赤瞳却亮得惊人。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按在林玄心口,掌心泛起微弱的银光。
那光芒如同寒夜中的星火,勉强压住黑潮的侵蚀。
“你每次动用因果律,都在透支人族共魂的代价。”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沉睡的恶物,“共魂不是工具,它是千万亡者执念凝成的最后一口气。你把它当燃料,迟早会被反噬。”
林玄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疲惫:“所以才要快点把火种抢回来……不然等不到我撑不住那天。”
他望着帐顶,眼神空茫了一瞬。
脑海里闪过水鬼七撕心裂肺的脸,铁脊疤被锁链贯穿时的怒吼,还有那面染血的白铃旗上七个名字——每一个,都是他曾没能救下的人。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木拐敲击冻土的声音一下一下,带着倔强的节奏。
帘子再次掀动,铁脊疤拄着一根粗制的金属拐杖走进来,肩甲残破,胸前缠满渗血的绷带。
他没看医生,也没理旁人,径直走到床边,将怀里一堆锈迹斑斑、断裂扭曲的残甲扔在地上。
“这些兄弟的名字,我不想再从嘴里念一次就消失。”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以前我不懂,以为活着就够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得被人记住,才算真正活过。”
林玄低头看着那堆残甲,指尖轻轻抚过一块铭牌上的刻痕。
那是曙光城第一批阵亡者的遗物,没人统计,没人追念,甚至连坟都没有。
可今天,有人开始在意他们的名字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一片黑潮,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战略会议在次日清晨召开。
临时搭建的指挥帐中,五城代表齐聚,气氛凝重如铅。
秦十三站在沙盘前,手中悬浮着一枚由数据流构成的立体模型。
蓝光流转间,一座地底结构缓缓浮现——那是江城旧址下方隐藏的“圣庭禁制”,也是通往“火种库”的唯一入口。
“根据誓约印记的共鸣规律,”秦十三语速极快,但清晰无比,“如果我们能集结五城所有幸存者,在特定频率下齐声呼唤一个名字……持续三十秒以上,就能激发印记的意志投影功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哪怕只有三秒,也能短暂破开圣庭的封印屏障。”
帐内一片寂静。
随即,角落里传来一声苍老而低哑的声音:“若有自愿者献祭魂魄为引,成功率可提至八成。”
火嬷嬷缓步走出阴影,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手中青铜香炉冒着幽绿火焰。
她抬起眼,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火光:“以命换命,古已有之。统帅若不愿牺牲,便让我这把老骨头替他走一遭。”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冻结。
铁脊疤猛然站起,木拐重重砸地,震得桌案一颤:“谁敢动统帅,我先劈了他!”
吼声如雷,震慑四座。几名激进派将领脸色涨红,却无人敢应声。
林玄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缓缓抬手,制止了铁脊疤的进一步发作。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滞,左臂隐隐作痛,黑潮的脉动愈发频繁。
但他挺直了背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有恐惧,有期待,有麻木,也有不甘。
“我不做神,也不当祭品。”他说,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营帐,“但我可以是第一个点燃火把的人。”
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穿过缝隙,吹动了挂在墙角的那面白铃旗。
七枚铜铃轻响,像是回应。
三日后,曙光校场。
万名志愿者列阵而立,沉默如山。
他们来自不同庇护所,穿着各式破旧战衣,有的甚至只是平民装束。
但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让一个名字重新响起。
林玄走上高台,没有披甲,没有持兵刃,只在腰间挂上了那枚从苏九歌那里得来的青铜铃。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手臂上尚未褪去的黑斑。
他环视众人,声音平静而坚定:
“今天不叫统帅,不喊胜利——我们只做一件事:让‘水十三’这个名字,响彻江城地底。”
万人屏息。
第一声响起,微弱,却清晰——
“水十三!”
第二声接踵而来,第三声、第四声……如同春雷滚过荒原,层层叠叠,汇聚成潮。
呐喊灌入地下,震动地脉。
林玄闭上眼,感受着万千执念如洪流般涌来,冲刷他的意识,撞击他的灵魂。
誓约印记在他胸口剧烈发光,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的双膝微微颤抖,额角渗出鲜血,顺着眉骨滑落。
因果律系统疯狂闪烁,提示不断弹出,却被淹没在浩瀚的呼声之中——
【意志投影生成中|目标:水十三】林玄的意识在洪流中浮沉。
万千声音汇成巨浪,冲刷着他的灵魂。
每一声“水十三”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刺入脑海深处,搅动记忆与执念的漩涡。
誓约印记在他胸口剧烈震颤,光芒如烈日欲破云而出,皮肤下的黑潮疯狂反扑,仿佛有无数只手从血肉里伸出来,要将这股觉醒的力量生生扼杀。
他双膝一软,却硬撑着没有倒下。
风卷起衣角,青铜铃轻响,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呐喊淹没,却又异常清晰——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自地底、自时光尽头传来。
【意志投影生成中|目标:水十三】
系统提示接连炸开,但林玄已听不清内容。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瞳孔中映出的不再是校场万人齐呼的身影,而是深埋于江城废墟之下的那扇石门——它在震颤,缝隙间渗出幽蓝的光。
咔……
一声轻响,如同冰层裂开第一道纹路。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于半空。
那是个女人的轮廓,披着残破的学者袍,面容朦胧不清,唯有指尖轻轻拂过一人脸颊的动作温柔至极——水鬼七跪坐在前,浑身颤抖,泪水早已决堤。
她认出来了。
那是她的老师,三年前在万族初降时死守数据核心、最终被异族撕碎的水十三。
“老师……”水鬼七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铁锈。
那道身影微微一笑,唇未动,可所有人的心底却同时响起一句话:
“我还记得你们的名字。”
然后,光点四散,如同夏夜萤火,悄然湮灭于风中。
全场寂静。
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唯有风穿过白铃旗的缝隙,七枚铜铃低鸣,像是在送别一个迟来了三年的英灵。
林玄嘴角溢出血丝,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倾斜。
就在倒下的瞬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看到了吗?一个名字,真能点亮一片黑暗。”
话音落,人已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无边的寒潮中挣扎复苏。
医疗帐内灯火依旧昏黄,药味刺鼻。
苏九歌坐在床边,指尖泛着微弱银光,正一寸寸压制他左臂上暴走的黑潮。
那些漆黑的纹路如活物般扭动,竟隐隐透出猩红血丝,像是皮下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她眉头紧锁,从未有过的凝重写在脸上。
“值得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刃划过寂静。
林玄缓缓睁眼,视线还有些涣散。
头顶帐篷绘着残缺星图——那是曙光城孩子们根据古籍复原的“人族起源星座”,歪歪扭扭,却一笔不苟。
他望着那片星辰,许久,才低笑了一声:“北河用命换我活下来……现在轮到我,用这条烂命,去换更多人记住彼此的名字。”
帐外风止,白铃旗静静垂落。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远方江城方向,一道极其细微的铃音,仿佛自地底深处,轻轻回应。
林玄闭上眼,疲惫如山压来。
而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低沉、古老、带着铁锈般的回响:
“你早该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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