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扫过巷口，熄了火。赵铁柱没动，手还搭在车门把手上，目光盯着前方那排低矮的平房。秦璐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外套内袋。
这地方早就该拆了。
墙皮剥落得像干裂的泥地，电线耷拉在屋檐下，风吹一下就晃两下。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树还在，只是更秃了，只剩一根主干杵着，像是谁插在土里的拐杖。
“就是这儿？”秦璐轻声问。
赵铁柱点头，推门下车。鞋底踩在碎砖上，发出咔的一声。他绕到后院，停在那扇破窗前——木框烂了一半，玻璃早没了，只剩几块尖角挂在边沿。他记得小时候翻出去打架，回来时总卡住裤腿。
他伸手一拨，碎渣掉落。身子一矮，人就钻了进去。
屋里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气，呛得人想咳嗽。秦璐跟进来，顺手从包里摸出手电，光圈贴着地面慢慢推。地板有些地方已经塌陷，踩上去会吱呀响，两人沿着墙根走，尽量避开中间那片黑乎乎的洼地。
“东墙第三块。”赵铁柱低声说。
他们一步步挪过去。手电光照在地砖上，灰扑扑的，看不出新旧。赵铁柱蹲下，手指顺着缝隙划了一遍，又敲了敲，声音比旁边两块实一些。
“埋过东西。”他说。
秦璐没吭声，只把光源压低，照着他动作。赵铁柱掏出战术刀，刀尖插进砖缝，轻轻撬。第一下没动，第二下边缘松了点，第三下“啪”一声，一角翘起。
他用手一掰，整块砖翻了过来。
下面是个小坑，里面躺着个铁盒，锈得厉害，表面浮着一层红褐色粉末。赵铁柱用袖子擦了擦，盒子上有道锁扣，也锈死了。
“别硬掰。”秦璐伸手拦了一下，“里面要是纸，一碰就碎。”
赵铁柱嗯了声，换了个方式。他用刀背轻轻敲盒盖接缝，一圈一圈地敲，力道不大，但稳。敲到第三遍，盒盖“咔”地弹开一条缝。
他停手，吹了口气，把灰尘吹散一点。然后用刀尖挑开盖子。
里面是一张照片。
泛黄，边角卷曲，但画面还算清晰。背景是栋老楼的天台，远处能看到烟囱和塔吊。近处，两个人正在交接一个牛皮纸袋。左边那人穿着西装，侧脸熟悉得让人心头一紧——陈浩。右边是个中年男人，背影宽厚，手里攥着钱袋的一角。
照片正中央，稍远些的地方站着个少年，光着脚，手背上有块红痕。
赵铁柱呼吸顿了一下。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夏天，父亲说要去工地讨薪，让他在天台等一会儿，结果等来的是警察上门，说他爸坠楼了。
他一直以为那天只有他自己在场。
原来不是。
秦璐接过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一行字：“铁柱，爸爸对不起你。”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的。
她从包里拿出放大镜，凑近看。光线太暗，她把手机屏调到最亮，反着垫在照片底下。
“等等。”她忽然压低声音，“这里还有字。”
赵铁柱凑近。
在“对不起你”下面，有一行极细的小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秦璐用指尖轻轻抹去浮灰，放大镜移过去。
“陈浩亲笔签名。”她说，“十年前他还没改名的时候常用这种连笔，我在一份旧投资协议上见过。”
赵铁柱没说话，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原来那时候他就叫陈浩。不是后来那个影帝陈浩，也不是商界新贵，就是个替人跑腿收账的打手头目。龙哥手下最得力的那个。
“他亲眼看着你爸死的。”秦璐收起放大镜，语气沉下来，“这张照片不是纪念，是警告。他们拍下来，就是为了让你永远不敢查。”
赵铁柱慢慢把照片放回铁盒，盖上盖子。盒子有点烫手，可能是刚才握得太紧。
“王妈说，穿西装的男人来找过我爸。”他声音哑了，“送钱，被拒了。第二天，我爸就‘意外’坠楼。”
“现在我们知道是谁送的钱。”秦璐把铁盒装进密封袋，放进包里，“也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家出事。”
赵铁柱站起身，走到东墙角落。那里原本有个神龛，小时候王妈天天烧香，说是请火神保佑。现在只剩个空架子，上面落满灰。
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了黑灰。
“我一直觉得她是迷信。”他说，“可她说火神知道我是谁……原来她不是信神，是信这张照片能保住我。”
秦璐走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没躲，也没回头。
外头风大了些，吹得窗户哐当响。院子里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野猫在翻垃圾。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先不出去。”赵铁柱转身，靠墙坐下，“有人能把王妈送到医院，就能在这儿埋人。我们刚进来，动静不小，外面说不定已经在盯。”
秦璐点头，从包里取出信号检测仪，打开开关。屏幕亮起，绿光映在她脸上。她慢慢转动仪器，一圈一圈扫。
“目前没发现监听设备。”她说，“但有微弱频段波动，可能是远程信号探针，不能完全排除监控可能。”
“那就等。”赵铁柱闭眼，“让备用团队清一遍周边水电记录，看看最近三个月有没有陌生人进出这排房子。”
“已经发了指令。”秦璐看了眼手表，“预计二十分钟出结果。”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检测仪偶尔滴一声，像是心跳。
赵铁柱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一道裂缝从墙角延伸上来，像条干涸的河床。他想起小时候下雨，屋里漏水，王妈拿盆接着，一边舀水一边唱歌。那时候穷，但踏实。
现在真相来了，却像一记闷锤砸在胸口。
“你说他为什么要留这张照片？”秦璐忽然问。
“不是留。”赵铁柱摇头，“是藏。他知道有人会找，所以故意藏得深，又不至于找不到。就像……一场游戏。”
“他在等你发现。”
“也在等我失控。”他冷笑，“一旦我拿着照片去报警，或者公开爆料，立马就会被反咬一口。伪造证据、精神异常、报复社会——随便哪条都能把我按死。”
秦璐沉默片刻：“所以他不怕我们找到它。”
“他怕的是我们不动。”赵铁柱直视她，“我们现在手里有东西，但他不知道我们会怎么用。这才是他最难受的地方。”
秦璐嘴角微微扬了下：“那你打算怎么用？”
赵铁柱没答。他站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巷子漆黑，路灯坏了两个，剩下那个闪了几下，灭了。
风卷着塑料袋刮过地面。
他退回屋内，从战术腰带抽出一把折叠刀，插进地板缝里，轻轻一撬，掀起一小块腐木。下面空的。
他把铁盒重新拿出来，放进这个隐蔽夹层，再把木板盖好，踩实。
“不急。”他说，“这玩意儿现在比枪还危险。我们得让它变成刀，而不是靶子。”
秦璐看着他：“你已经有计划了？”
“废弃工厂那边，信号源还在。”他坐回墙角，“陈浩以为我们在医院守尸体，没想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他那些货还在那儿，没人敢动。”
“你是想……引蛇出洞？”
“蛇早就出来了。”赵铁柱眼神冷下来，“我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有多长。”
秦璐低头检查设备，忽然皱眉：“信号波动变强了。”
赵铁柱立刻警觉：“来源？”
“不确定，但频率接近商用追踪模块。”她迅速关掉检测仪，“建议立即转移位置。”
赵铁柱没动。他听着外面的风声，判断方向。三秒后，他抬手示意安静。
远处巷口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
很轻，但持续。
不是路过。
是慢速靠近。
他冲秦璐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后窗。她会意，收起设备，轻步往后退。赵铁柱最后一个离开原位，顺手把地上的砖块踢回坑里，盖住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后窗，落地无声。赵铁柱贴墙前行，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巷子尽头，一辆银灰色轿车缓缓驶入视野，车灯没开，像是在摸黑探路。
赵铁柱停下，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借着微光照向对面墙壁，利用反光观察对方车牌。
模糊，但能辨认。
临时牌照。
他冷笑一声，把手机塞回去。
“不是警察。”他低声道，“警察不会用临时牌蹲点。”
“那就是他的人。”秦璐贴着他肩膀，“现在怎么办？等他们进来？”
“不用等。”赵铁柱突然往前走，“让他们看见我。”
“你疯了？”
“我要让他们回去报信。”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说，赵铁柱回老宅了，待了很久，还挖了地。”
秦璐愣了两秒，随即明白过来。
他不是要躲。
他是要放风。
赵铁柱径直走到院子中央，故意踩出响动。然后弯腰，假装在翻什么东西。抬头时，正好对上那辆车的前挡风玻璃——里面有人在拍照。
他抬起手，冲那边挥了挥。
车灯猛地亮起，刺眼的光直射过来。
赵铁柱不躲，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脸，做了个“记住我”的口型。
车子迟疑两秒，迅速倒车，原路退出巷子。
引擎声远去。
秦璐从墙后出来：“你就不怕他们直接动手？”
“怕。”赵铁柱掸了掸衣服，“但他们更怕我把照片公之于众。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敢明着来。”
秦璐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商人了。”
“不。”他摇头，“我只是学会了用他们的规则打架。”
他最后看了眼老屋，转身走向后巷。
风又起来了。
他听见身后，一块松动的瓦片掉了下来，砸在泥地上，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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