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还在山谷里回荡，沈砚之已经走下高崖。他脚踩碎石，一步步踏进战场。
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水流进沟缝。他没停，也没看天，直接走到第一具唐军尸首前蹲下，伸手翻了翻那人的衣领，取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李”字。
身后狗剩带着亲卫跟上来，低声说：“主公，这谷口得清理，火油桶残骸还在冒烟。”
沈砚之把木牌递给亲卫，站起身：“先收缴兵器，一把都不能少。战马挑能用的牵回去，伤重的当场处理。”
狗剩点头，转身去安排。王策这时从西岭方向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清点过了。”王策开口，“阵亡将士三十七人，重伤四十八，轻伤一百零三人。缴获兵器一百二十六件，粮车六辆完好，战马八十七匹，其中可继续服役的有五十三匹。”
沈砚之听着，脸上没有表情。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俘虏聚集的地方。几十个唐军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没人敢抬头。
他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不高：“你们是晋阳募来的兵？”
最前面一人抬起头：“是……我们是跟着李公子从晋阳出发的。”
“他说打下河东，给你们分田分粮？”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了……每人百亩地，十石米，还有官做。”
周围俘虏都抬起了头，眼神里有希望也有害怕。
沈砚之冷笑一声：“他拿什么给你们？河东的地，是我八望一寸一寸打下来的。他一个外来人，一句话就想把地分了？”
没人说话。
沈砚之扫视一圈：“现在我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愿意留下的，编入八望劳役队，修路干活，每日两餐管饱，干满三个月可转为辅兵；第二，想走的，发三斗米作路费，放你们回家；第三，不服的，现在就可以站起来，我当场砍了你脑袋祭旗。”
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刚才那人扑通跪下：“我……我愿意留下！”
接着一个接一个跪下，嘴里喊着“效忠沈公”。
沈砚之没让他们起来。他对狗剩说：“重伤的送去医馆，轻伤的全部登记造册，明早辰时开始修路。路线按之前规划，从谷口往太原方向铺，先通哨卡。”
狗剩应了一声，立刻带人去执行。
王策走近一步：“主公，李世民虽退，但李渊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派大军压境，我们兵力分散，恐怕守不住全线。”
沈砚之看着远处山道：“所以他不会来。”
王策皱眉：“您确定？”
“李渊现在最怕的不是我占河东，而是他儿子死了。”沈砚之说，“我把李世民放走，就是让他活着回去报信。他知道我手下留情，就不会轻易开战。要是我把人杀了，他反而会拼死报仇。”
王策明白了：“您是用李世民当活证据，告诉李渊——我能灭他儿子，也能饶他儿子。”
“对。”沈砚之点头，“我们现在要的是稳，不是打。五望刚合，内部还没完全拧成一股绳。这个时候往外冲，容易崩盘。”
王策低头记下：“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出一道安民令？把这次战事定个性，说是自卫反击，防止有人歪曲。”
“你马上写。”沈砚之说，“三日后在校场公布。内容要清楚：谁动河东的粮道，谁勾结外敌，谁私调兵马，一律按叛乱处置。所有百姓、降卒、流民，只要守规矩，就有饭吃，有地住。”
王策应下：“要不要提李世民的名字？”
“不提。”沈砚之摇头，“只说‘有外来势力妄图夺权’，不指名道姓。留余地，也留后路。”
这时狗剩回来，盔甲上还沾着血：“西岭哨所发现几匹快马往太原方向去了，应该是李渊的探骑。”
沈砚之问：“看得清旗帜吗？”
“没有旗，但马鞍上有唐军标记。”
“让他们走。”沈砚之说，“消息必须传回去。我要让整个太原都知道，李世民带了多少人进来，又带了多少人出去。”
狗剩犹豫了一下：“那黑甲卫接下来怎么安排？”
“轮值守备。”沈砚之说，“东面三个隘口，每处放一百人，两班倒。夜间加岗，信号箭备好。你亲自带队巡防，每隔两个时辰回报一次情况。”
“是！”狗剩抱拳领命，转身就走。
沈砚之最后看了一眼战场。士兵正在搬运尸体，有人用草席裹人，有人在挖坑。粮袋打开，白米倒在木盆里，分给俘虏家属。
一个老妇抱着米袋哭起来，旁边孩子扯她袖子要吃。
沈砚之没多看，转身朝校场走去。
半个时辰后，校场中央竖起高台。五千将士列队完毕，连弩营在前，步军居中，骑兵压阵。
沈砚之登上台，全场肃静。
他开口：“今天这一仗，不是为了杀多少人，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河东不容染指。”
台下没人出声。
“阵亡的兄弟，厚葬，每家抚恤五十石米，十匹布，子女入八望学堂读书。重伤的送医馆救治，费用由八望承担。参战将士，每人赏肉两斤，酒一坛，明日发放。”
底下传来低低的欢呼。
“缴获的粮车，开仓放粮。”沈砚之继续说，“凡河东境内流民、贫户，凭户籍领三斗米。没有户籍的，到理政堂登记，补录后一样领。”
人群骚动起来。
“从明天起，轻伤俘虏编入劳役队，修筑通往太原的道路。这条路不是给他们走的，是给我们自己建的防线。谁敢偷懒，打断腿；谁敢闹事，当场斩首。”
全场安静。
“我知道有人觉得赢了就该乘胜追击。”沈砚之语气加重，“但我告诉你们，真正的胜利不是打赢一场仗，而是打赢之后还能守住人心，稳住局面。”
他扫视全场：“我现在下令——各营熄火归帐，明日辰时校阅。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完，他走下高台。
王策跟上来：“安民令草稿今晚能写完，您要看吗？”
“拿来就行。”沈砚之边走边说，“不用改太多，事实是什么样，就写什么样。”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主营门口。
狗剩已经在等了：“东面三哨已换防完毕，信号箭备妥，粮道巡查队也派出去了。”
沈砚之点头：“你去休息，半夜再来换我值岗。”
狗剩一愣：“您还要亲自守？”
“第一夜不能松。”沈砚之说，“敌人可能不来，但我们不能不防。”
王策劝道：“您刚打完仗，至少睡两个时辰。”
沈砚之摆手：“我睡不着。你们去忙各自的，我在这儿坐会儿。”
两人不再多说，行礼离开。
主营内灯还亮着。地图摊在桌上，墨迹未干。沈砚之坐下，拿起笔，在“太原”二字外围画了个圈。
门外脚步响起，狗剩去而复返。
“主公，东面哨所刚送来消息。”他声音很轻，“有三匹马进了隘口视野，没挂旗，走得慢。”
沈砚之放下笔：“看清人了吗？”
“看不清，但身形不像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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