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的灯号三短一长,沈砚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夏县以北的隘口。狗剩站在帐门口,低声说:“人已经清点完毕,连弩手一百二十七人,分四批走小路,天黑前能到伏击点。”
沈砚之点头,把火漆铜牌扔进案角的铁匣里。那块牌子烧过一次,字迹模糊,但“清河”两个字还在。
“崔珏回去三日,必有动作。”他说,“他们不敢正面打,就只能调粮、结盟、暗中布防。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王策摊开另一张纸,是最近七日各村上报的车马记录。“崔氏名下的运粮车队,过去三天往北走了五趟,都是空车出,重车回。押运人数从五十增到三百,明显防着我们动手。”
“那就动手。”沈砚之说,“不是抢,是烧。烧了他们的粮,再让他们送新的来。”
他站起身,走到木架前,抽出一支箭。箭头是三棱破甲锥,钢制,沉手。他用拇指蹭了蹭刃口,放下。
“调三十辆木牛流马,夹层灌满火油,外面刷泥浆盖味。走东沟小道,绕到隘口南坡埋伏。人不下车,只等信号。”
狗剩问:“要是他们改道?”
“不会。”沈砚之说,“夏县以北只有两条路能通坞堡,一条大路,一条山道。大路宽,能行车,他们肯定走这条。山道窄,只能步行,我们的人正好埋伏两侧高地。”
王策提笔记下命令,写完抬头:“要不要留几个活口?好让消息传回去。”
“留。”沈砚之说,“放十个,挑年轻的,伤轻的。让他们带回一句话——三望不主动开战,但也绝不容欺。”
狗剩领命出去。不到半刻,营外传来车轮滚动声,一队木牛流马缓缓驶出辕门,车身蒙着草席,看不出异样。
王策坐在案前,开始拟文书。一份是战后公告,写“借粮救民,来日奉还”;一份是军令,要求各村封锁路口,凡有崔氏人员进出,立即上报。
沈砚之没坐。他在帐内来回走,脚步不快,但不停。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北岸方向。那边的灯号再没亮起,说明探子已到位,潜伏完成。
天黑前一个时辰,第一支连弩手抵达伏击点。狗剩亲自带队,在南坡挖了掩体,把弩机架好。木牛流马停在坡顶,引火索接好,只等一声令下。
夜里二更,探子回报:崔氏粮队已入峡谷,共四十辆大车,三百私兵护送,行进缓慢,因道路泥泞。
沈砚之下令点火。
南坡上,狗剩亲手点燃第一根引火索。火苗顺着麻绳钻进木牛流马夹层,三息之后,轰的一声,一辆车爆燃起来。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火焰冲天而起,整排车辆顺着斜坡向下滑去,直撞入粮队之中。
火油溅开,点燃了粮袋。风助火势,瞬间蔓延。车队乱作一团,马嘶人吼,押粮兵四处奔逃。有人想救火,可火势太大,靠近就被烧伤。
狗剩举起弩机,瞄准一个正在组织撤退的军官,一箭射穿咽喉。那人倒地,队伍彻底崩溃。
连弩手分批射击,专挑穿甲戴盔的指挥者。十轮齐发后,三百私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人丢下粮车,往山道逃命。
狗剩没追。任务不是杀人,是毁粮。
大火烧了半个时辰,四十辆粮车全部焚毁,粮食化为灰烬。地上只剩焦黑的车架和烧变形的铁轴。
狗剩命人拖来一面烧了一半的粮袋,在上面写下“借粮救民,来日奉还”八字,用铁钉钉在一棵未燃的树上。然后带人撤离,沿小路返回主营。
天亮前两刻,全员归营。狗剩走进主营,将染血的粮袋残片放在沈砚之案上。
“全烧了。”他说,“一个没漏。”
沈砚之拿起残片,看了看字迹,点头。
“放走的俘虏呢?”
“昨夜就放了,走的是西线小道,今天中午前能到清河。”
王策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消息。“崔珏昨夜连夜出发,去了太原,应该是搬救兵。另外,博陵崔氏今日关闭族仓,加派守卫。”
“他们知道出事了。”沈砚之说,“现在不是搬救兵的问题,是补粮的问题。他们若不想前线坞堡哗变,就必须再运一批。”
王策问:“他们会认栽?”
“会。”沈砚之说,“世家最怕两件事,一是丢了脸面,二是丢了实利。这次我们没杀光他们的人,没占他们的地,只烧了粮,还留下字条。他们要面子,就得说是‘借’,不能说是‘抢’。只要承认是借,就得还。”
狗剩咧嘴一笑:“那咱们就等着收粮?”
“不是等。”沈砚之说,“是催。”
他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交给王策。“派人送去清河,就说三日后若无回应,我们就当他们不愿修好,下次动手,就不止烧粮了。”
王策接过纸,看了眼内容,立刻去办。
接下来两日,河东主营平静如常。各村照旧领粮,工坊继续生产连弩,西坡粥棚每日开灶。百姓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沈家的规矩越来越严,但饭也越来越多。
第三日清晨,营外传来车轮声。
狗剩站在辕门处,看见远处尘土扬起,一队长长的车队正朝主营驶来。每辆车都盖着厚布,但能看出装得极满。
车队在辕门外停下。领头的管事下车,捧着一封信走上前。
“奉清河崔氏之命,送来军粮一万石,另附书信一封,请沈公过目。”
狗剩接过信,转身进营。
主营内,沈砚之正坐在案前看舆图。王策站在一侧,手里拿着昨日各地的情报汇总。
狗剩把信放在案上。沈砚之没急着拆,先问:“多少车?”
“一百二十辆。”
“押送多少人?”
“六十人,unarmed。”
沈砚之这才拆信。信很短,只有一句:“愿与沈公子修好,万石军粮已如数送达,望两姓息争,共安河东。”
他看完,把信递给王策。
“他们认了。”王策说。
沈砚之没说话。他拿起笔,在空白纸上写了一个数字:一万。然后在下面画了一条横线,写上“已收”。
狗剩问:“要不要回信?”
“不用。”沈砚之说,“他们送粮上门,就是低头。再多说一句,反而显得我们怕了。”
王策把原信收进匣子,准备归档。
营外,车队开始卸粮。一袋袋粟米搬下来,堆在空地上,很快垒成一座小山。百姓围在远处看,有人小声议论:“崔家什么时候给外人送过粮?”“听说是借的,沈公要用就用了。”“借?我看是抢来的吧。”
狗剩走出辕门,盯着那些粮袋。他忽然发现,其中一辆车的底部,有块木板颜色不对。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抠了抠。
木板松动。
他用力一掀,底下露出一层暗格。里面是一卷布条,展开一看,写着一行小字:“北道不通,改走汾水,半月后第二批启运。”
狗剩眼神一紧,立刻起身回营。
主营内,沈砚之仍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两下。
狗剩冲进来,把布条递过去。
沈砚之看完,慢慢放下。
他抬头看向舆图,目光落在汾水上游的一处渡口上。
手指移过去,按在那个点上。
车轮声还在营外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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