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戛然而止,骑士扑跪在地,铠甲带血,手中紧握火漆令。
“报——!夏县急讯!李神通率突厥骑兵八百,已破北岭隘口,正朝汾阴疾驰而来!”
沈砚之坐在堂中,指尖轻敲案角,目光未动。
狗剩按剑上前一步,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喝:“调甲字营上墙,弓手列阵西门!”
“不动。”沈砚之抬手止住他,声音平稳,“传令各哨闭堡门,巡更照常,不得惊扰流民。”
王策皱眉:“敌骑半日可至,若真来犯,凭现有兵力难挡冲锋。”
“他们不会来。”沈砚之缓缓起身,走到堂前檐下,望向门外仍聚集的流民,“李神通是幌子,背后是五姓七望想借刀杀人。他们要的是乱我人心,逼我分兵自保,然后韦氏趁势翻盘。”
他转身,盯住狗剩:“你现在就去,把工坊里那二十架木壳连弩搬出来,全架在辕门两侧。泥坯糊厚些,箭槽刻深点,夜里点火把,照得亮堂。”
狗剩一愣:“那不是空架子?连一根真箭都没有。”
“没人规定吓人的东西必须能射。”沈砚之冷笑,“我要让韦承业睁眼看看,什么叫‘兵临城下’还敢上门讨地。”
夜色压境。
百名青壮流民被悄悄召集,扛木料、拖泥车,在坞堡正门前连夜施工。斧凿声闷响,火光跳跃,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狗剩亲自监工,每架假弩都加了铁皮包边,箭臂涂黑,远看如钢铁铸成。二十具巨弩呈扇形展开,箭头直指官道,仿佛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撕裂大地。
沈砚之立于墙头,不发一言。
王策低声问:“若韦承业带兵来,真动手怎么办?”
“他不敢。”沈砚之盯着远处黑暗,“士族最怕什么?不是死人,是活人动起来。一旦流民拿锄头当武器,田契就成了废纸。我现在就是要让他听见锄头落地的声音。”
次日辰初,晨雾未散。
韦承业果然再来,这次只带了六名家丁,马匹拴在百步外,自己步行上前。他昨夜回府后彻夜未眠,反复思量那五千石粮是否值得拼上韦氏颜面,又怕拖延生变,只得硬着头皮再登门。
刚到辕门外,眼前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二十架狰狞连弩横列门前,火把余烬未熄,烟气缭绕。巡哨兵卒披甲持矛,往来穿梭。更远处尘土扬起,似有大批人影正沿小路逼近。
一名亲卫凑近耳语几句。
韦承业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东郊失地的流民……正在集结?”
“不止。”另一人颤声道,“有人看见他们扛着锄头、扁担,说是来找沈公讨回祖田,一路都在喊‘还我耕种权’。”
韦承业抬头望向坞堡高墙,沈砚之正倚着女墙,手里把玩一张黄纸——正是那张伪契。
见他望来,沈砚之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纸。
片刻后,大门吱呀开启。
沈砚之缓步走下台阶,脚踏实地时才开口:“三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昨晚回去想了想,觉得这地不该争?”
韦承业强作镇定:“我只是来问一句,粮何时交付?你总不能空口白话就要我五千石吧?”
“空口白话?”沈砚之侧身一让,露出身后连弩阵,“你瞧瞧,这是空口?还是白话?”
他踱前两步,声音陡然压低:“你要地,我不拦。我现在就下令拆弩架,腾地方。但那些流民——三百多个,饿得眼冒绿光——我就让他们住进去。你带人去清场?还是等他们自己把你家祠堂给掀了?”
韦承业喉结滚动。
他知道这些弩未必真能用,可一旦爆发民变,局面将彻底失控。沈氏今日能聚三百人,明日就能聚三千。而士族立身之本,从来不是武力,而是秩序。
秩序一旦崩塌,田产、佃户、税赋,全都会化为乌有。
“……你要多少粮?”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五千石。”沈砚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天气,“今日送到西坡仓廪,我当众烧契,此事作罢。从此以后,再无人提旧事。”
“五日之内可行?”
“不行。”沈砚之摇头,“三日。逾期不至,我不追你罪,但百姓会不会自发去上党‘讨说法’,我管不了。”
韦承业咬牙:“你这是勒索。”
“不。”沈砚之微笑,“这是交易。你拿粮换太平,我拿粮换民心。谁也不吃亏。”
远处尘土渐近,人声隐约可闻。
“听到了吗?”沈砚之侧耳,“他们来了。”
韦承业脸色发白,猛地挥手:“送粮!三日内必到!”
沈砚之不急不躁:“光说不行。立约。”
王策早已备好文书,铺于临时案台,墨迹未干。条款清晰:韦氏自愿缴纳五千石粟米,作为“历史地租”补偿;沈氏承诺销毁所有相关旧契,不再追究韦氏任何责任。
沈砚之取出私印,按在文末。
“请三公子也签个字,盖个印。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人。”
韦承业盯着那枚朱红印痕,久久不动。
他知道,这一签,不只是交粮,更是承认沈氏有权裁定土地归属。从此河东不再是士族说了算,而是谁掌兵、谁控民,谁定规则。
但他别无选择。
笔尖落下,墨迹洇开。
沈砚之接过副本,轻轻吹了吹,交给狗剩:“派人快脚送往各县亭,昭告百姓——沈氏收粮,非为私利,乃代民讨租。”
随后他对王策道:“从今日起,凡持韦氏旧契者,皆可来登记脱籍,免三年赋役,子女入学堂,壮丁优先编入新军。”
王策提笔记录,一字未问。
他知道,这不是恩赐,是瓦解。
每一户脱离韦氏的佃农,都是插在旧族心口的一把刀。
韦承业带着家丁离开时,脚步踉跄。
途中茶盏摔在地上,碎瓷四溅,他看都没看一眼。
狗剩站在辕门内,望着远去背影,咧嘴一笑:“这仗打得爽,没死一个人,粮就到手了。”
沈砚之未答,只望着北面官道尽头。
风卷起沙尘,一辆运粮车遥遥出现,孤零零地驶来。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五千石粮尚未入库,但河东的天,已经变了。
王策捧着新拟的脱籍册样稿走进账房,蘸墨写下第一条:“凡登记者,须本人到场,按手印为凭。”
笔尖顿了顿,他又添一句:“旧契当场焚毁,不得保留。”
窗外,流民队伍已在西坡排成长龙。
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拄着拐杖,有人怀里揣着泛黄的纸片,一步步走向登记台。
沈砚之坐在正堂主位,手中拿着一份密报——
昨夜北岭并无敌情,李神通部仍在原地驻扎,未曾移动半步。
他将纸条投入烛火,火焰瞬间吞没字迹。
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即灭。
狗剩带人开始拆除部分假弩架,木料装车,准备转运北岸。
其中一架底部暗格打开,滑出半截残破图纸,边缘写着“连弩结构改良图(第三版)”。
一只粗茧的手抓起图纸,塞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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