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哨声划破夜空时,沈砚之正站在巡防房门口。他刚听完狗剩的回报:坡后伏击得手,两名黑衣人被当场拿下,但其余接应者已退入荒林;马厩那边,几个苦役半夜翻墙头探头探脑,被亲信按住捆了。
“不是全清了。”沈砚之说。
狗剩点头:“还有人在等信号。”
沈砚之转身进屋,抓起墙上挂着的令旗,三面红底黑边,甩手插进腰带。他走出门,抬眼望向西北方向——风更大了,吹得檐下铁铃乱响,可就在这嘈杂里,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脚步声,成片的脚步声,夹着铁器磕碰的脆响,从塌口外的坡地传来。
“来了。”他说。
狗剩立刻吹响铜哨。三长两短,全堡警戒。
不到半刻,护院们从各处涌出,披甲执兵,奔上城墙。沈砚之登上西段最高箭楼,狗剩紧随其后。借着残月光亮,他看见百余人影正在塌口外集结,手持农叉、柴刀、木棍绑铁片,甚至有人扛着锄头。队列歪斜,前后脱节,有人推搡争抢位置,没人发号施令。
“果然是群乌合之众。”沈砚之冷声道。
张大户这时也跌跌撞撞爬上城头,披着厚袍子,脸色发白:“这……这怎么守?塌口太宽,挡不住啊!要不咱们先退到内堡,关死门再说?”
沈砚之没看他,只问狗剩:“弓手到位没有?”
“十人已在两侧高地埋伏,短弩上弦。”
“滚石檑木呢?”
“堆在入口上方,随时可推。”
“油锅烧了么?”
“灶火刚点,半个时辰能热透。”
沈砚之这才转头看向张大户:“你现在下去,组织妇孺把沙袋运到东侧缺口,那里土层松动,怕被挖穿。再调五个壮丁去南墙压阵,防他们声东击西。”
张大户张嘴想辩,沈砚之眼神一压,他立刻闭嘴,转身下楼。
沈砚之取出令旗,挥向左侧:“伏兵听令——敌若逼近三十步,放箭压制,不准贪功追击。”
又挥右旗:“游击组藏身外围矮墙后,专打搬运云梯、扛盾上前的家伙。伤其手脚,乱其阵脚。”
命令传下,城头迅速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远处杂乱的脚步声交织。
第一批敌人开始动了。
七八个人抬着一扇破门板当盾,弯腰往前冲,后面跟着二十来人,手里举着钩镰、铁耙,嘴里喊着“杀进去吃粮”,声音嘶哑却凶狠。
“放!”沈砚之一声令下。
两侧高地上,十张短弩齐发。箭矢破空而下,钉入土中,也钉进人体。冲在最前的两人当场扑倒,身后几人慌忙蹲下躲藏,盾板被射得噼啪作响。
敌群顿时停滞。
第二波又上来三十多人,这次换了策略,分散推进,有人故意绕到侧翼,想摸矮墙。
“打搬运的!”沈砚之喝令。
墙后埋伏的游击小组立即出手。三人一组,用长矛捅、石块砸,专挑扛梯子、背麻袋的下手。一个扛着竹梯的汉子刚靠近矮墙,脑门就被飞石砸中,当场栽倒。其他人吓得缩回坡下。
敌阵彻底乱了。
他们原以为坞堡内人心涣散,只要猛冲一阵就能破门而入。可眼前这座墙不仅高,还处处有眼,步步设防。更可怕的是,守军不慌不乱,指挥清晰,每一轮攻击都被精准预判。
沈砚之站在箭楼上,目光扫过敌阵,忽然发现一件怪事——敌群里有几个人始终不往前冲,反而在后方来回走动,时不时挥手示意,像是在协调节奏。
“那几个穿灰布衫的,”他指着,“不是流民打扮。盯住他们。”
狗剩眯眼看去:“其中一个腰间挂了个铜牌,在月光下反过光。”
沈砚之冷笑:“果然是有人牵头。可惜指挥不动这群散兵游勇。”
话音未落,敌阵中突然响起一声锣响。
紧接着,五十多人同时发起冲锋,分三路扑向塌口、矮墙和南侧薄弱段,显然是想多点突破。
“终于动真格了。”沈砚之道。
他挥动令旗,全线启动防御。
塌口处,滚石檑木轰然砸下,将最前面的七八人砸得骨断筋折;矮墙后,游击组用烧红的铁钎捅穿敌手手掌,逼得对方惨叫后撤;南墙那边,沙袋及时加固,顶住了三次猛撞。
而两侧高地上的弓手,则专挑后方指挥者射击。一箭擦过灰衣人耳侧,将其帽子掀飞;另一箭直接命中其肩头,那人踉跄后退,再没站起来。
攻势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敌军始终无法靠近城墙十步之内。
终于,对方鸣金收兵。残部拖着尸体和伤员,仓皇退入荒坡深处。
城头一片沉默。
片刻后,一名护院忍不住问:“头领,他们……还会再来吗?”
沈砚之望着远处黑沉的坡地,缓缓道:“第一波是试探,第二波是强攻,接下来——”
他顿了顿,将令旗收回腰间。
“该轮到我们布防了。”
狗剩低声问:“要不要派斥候出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沈砚之摇头:“不用。他们既然敢来,就不会只来一次。下次,我会让他们自己把主子供出来。”
他转向城墙内侧,下令道:“换防轮值,重伤送医,轻伤归队。狗剩,带人把油锅抬上北段备用,再检查所有暗道封口,一根缝都不能漏。”
狗剩应声而去。
沈砚之走到城垛边,俯视脚下战场。破碎的盾牌、断裂的兵器、血迹斑斑的草鞋散落一地。他在一堆杂物中瞥见一块布条,捡起一看,边缘绣着半个“王”字。
不是流民会用的针法。
他攥紧布条,塞进怀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洒在城墙之上。守军陆续歇息,有人靠墙打盹,有人默默擦拭武器。
沈砚之仍立于箭楼高处,一手按刀,目光未移。
忽然,一名护院快步奔来:“头领!地窖那边出事了!陈七咬舌自尽,老刘疯了似的喊‘我们只是棋子’,还说……还说外面的人答应过不会让我们死!”
沈砚之眉头一皱。
他快步走向地窖入口,途中遇见张大户迎面跑来:“沈头领!你说会不会是……是不是我得罪过谁,他们才冲着我来的?”
沈砚之停下脚步:“你得罪的人多了,可他们挑今晚动手,是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张大户脸色骤变:“我……我没……”
“你那个摔伤腿的仆从张福,”沈砚之盯着他,“昨夜不在马厩苦役组里。他在哪?”
张大户嘴唇哆嗦:“他……他早被我赶出去了……说是偷粮……”
沈砚之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地窖。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刘凄厉的吼叫:“你们抓我有用吗?真正通敌的是副头领!是他拿我家小威胁我!是他让陈七去开门!可现在——现在他们连尸首都不要了!”
沈砚之站在铁门前,听着里面的哭嚎与撞击声。
片刻后,他对守卫说:“加一副镣铐,嘴堵上,别让他乱说话。”
守卫应声进去。
沈砚之转身欲走,忽觉怀中布条有些异样。他掏出来,发现原本干硬的布角竟微微发潮,凑近鼻尖一嗅——有股极淡的药味。
不是汗渍,是敷过伤药的人留下的。
他猛地抬头,望向马厩方向。
那里,一口烧了一半的油锅正冒着青烟,锅底裂开一道细缝,油滴正顺着砖缝渗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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