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刚落,陈浪就动了步子。周猛在后面喊了一声,他没回头,只抬手示意继续巡查岗哨。那艘雾里的船影虽已消失,但他心里清楚,风不来则已,一来必带祸事。
他穿过码头石道,脚底踩着湿沙。前方伤员棚前围了几个人,一个少年坐在木墩上,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一道裂口泛着红紫。有个老妇人正拿布条缠他伤口,布是生的,也没洗过。
陈浪蹲下身,掀开布角看了看。“谁让他这么包的?”
没人应话。
“脓都起来了。”他说,“再拖两天,整条腿就得锯。”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阿花不在,没人敢动药。”
陈浪起身,直奔药庐。屋子靠坡而建,门口晾着几串草根,屋内光线暗,一股苦涩味扑鼻。阿花背对着门,在石臼里捣东西,手腕一下一下压着杵。
“你该去伤员棚看看。”陈浪站在门槛上说。
她没停手。“我知道。可那边不归我管,我说了也不听。”
“现在归你管。”陈浪走进来,“从今天起,岛上所有伤病,你说了算。”
阿花抬头,眼里有血丝。“你要打仗,我也知道。可人倒下了,刀再快也没用。去年盐船被扣,第一个死的是谁?就是腿上划了道口子,拿破布裹了三天,最后烧得说胡话。”
陈浪点头。“所以我来找你。咱们防外敌,也得防病。”
阿花放下杵,擦了擦手。“光靠我一个人不行。得让大伙明白,水要煮,布要烫,伤口不能碰土。”
“你定办法。”陈浪说,“人、地、材料,你开口就要。”
阿花想了想。“灯塔下面那块空地,能聚人。我要在那里教他们怎么洗手,怎么烧水,怎么包伤。”
“明天就办。”陈浪站起身,“我会让所有人到场。”
他走回码头时,天已亮透。巡逻的汉子换了班,扛着矛往高地处走。梯田边上,几个孩子蹲着捡石子,准备下午填沟。陈浪叫住一个跑腿的少年,让他去通知各户,辰时三刻,全岛男女老少,不得缺席灯塔前集会。
到了时辰,人陆陆续续来了。阿花提了个木盆过来,里面放着两碗水、几块布、一把剪刀。她没说话,先当众把一块布丢进沸水锅里煮了半刻钟,捞出来拧干,再剪成条。然后她又取另一块布,直接剪开,拿去包自己手上一道小口。
“三天后你们来看。”她说,“哪一块布包的伤口没烂,哪一块会流黄水,到时候就知道该信哪个。”
人群里有人摇头。“我们祖辈都是这么活下来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阿花不急。“那你今晚回去喝生水,看明早肚子疼不疼。”
陈浪站在边上接话:“战场上箭射中人,当场死了还好。要是拖着回来,伤口烂了,十个人围着照顾,九个会被传上病。一人病倒,全家难安。这不是小事,是战力。”
底下安静下来。
有个年轻媳妇问:“那以后喝水都得烧?”
“对。”阿花说,“烧开了再晾凉。家里灶台每天要擦,饭前饭后手要洗。”
“孩子呢?”
“孩子更要小心。他们的身子嫩,沾点脏东西就发热。”
散了会,不少人回屋翻箱倒柜,把旧布拿出来烫洗。妇女们带着盆去井边排队,等热水。小孩被娘亲按在水盆里洗手,闹腾几下也就老实了。
第二天,陈浪带阿花巡岛。他们先去了西侧避风湾,那里住着十几户渔民,房子挨得近,污水常倒在门口沟里。阿花看了直皱眉。
“这水积着,蚊虫多。”她说,“夏天一热,最容易出疫病。”
陈浪叫来管事的老张头。“挖一条排水渠,通到海里。每户门口设一个陶罐,倒灰烬杀菌。谁家门前脏,罚工三天。”
接着去了北面石屋区。这里是伤病临时安置点,几张竹床并排摆着,空气闷浊。阿花摸了摸铺草,发现潮湿发霉。
“这样睡人,骨头都会坏。”她说,“得换干草,每天晒一次。”
陈浪当即下令:“拆两间空房,一间做药库,一间做隔离所。药归阿花管,进出登记。病人不得乱走,送饭由专人负责。”
当天下午,医助队开始组建。挑了十个略懂草药的人,有曾跟着郎中学过的,也有自家采药卖钱的。阿花亲自教他们认几种常用药:艾草驱寒,黄连退热,金银藤解毒。每人发一本小册子,上面画着草药样子,写简单名字。
“遇到发烧、拉肚子、伤口化脓的,先来报我。”她说,“别自己乱用药。”
陈浪还下令清点全岛药材。原先各家藏着些土方,有的防风湿,有的治跌打。统一收上来后,分类入库。缺的列成单子,等下次商船来补。
夜里,他在议事棚核对清单。姜粉三百斤,艾草两百束,黄连末五十两……数字一行行记下。门外传来脚步声,周猛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
“这是什么?”陈浪问。
“防疫药包。”周猛放下,“按你说的配的。每艘船出海前领一份,船上人人有份。”
陈浪打开看了看,姜粉装小纸袋,艾草揉碎了用油纸包,还有几粒黄连末丸。他点点头。“发下去,登记名字。”
“还有一事。”周猛说,“西侧新井打好了,深八丈,水清。”
“立碑。”陈浪说,“写明专供饮用,违者罚工一日。派人守着,别让人洗衣洗菜。”
三天后,阿花带人复查。灯塔空地又聚了一次,她当众揭开那两块包伤口的布。煮过布条的伤口结了痂,没流脓;生布包的已经肿胀,边缘发黑。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邪祟。”阿花说,“是脏东西进了肉里。”
从那天起,岛上变了样。家家灶火早晚冒烟,为烧水用的。孩子玩完泥巴,娘亲第一件事就是按进水盆。药庐门口排起了队,有人来问咳嗽,有人来取驱蚊草。
陈浪每日巡查,看到这些,没多说什么,只在日程表上划掉一项又一项。
这天傍晚,他站在梯田高处,望着整座岛。灯火比从前亮,巡逻的人穿灰布衣,腰间挂药包。药库门上了锁,隔离所里有两人值守。阿花刚巡诊回来,坐在灯下记本子。
他走过去,递上一杯热水。“煮过的。”
阿花接过,喝了一口。“你知道最难改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人心惯了。”她说,“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可一忙起来,就又照老法子来。今天我还看见有人用生水和泥补墙缝。”
陈浪点头。“慢慢来。只要开头做了,就不怕停。”
他拿起她桌上的记录本翻看。第一页写着:“四月十七,新增发热二人,疑因淋雨受寒,已隔离,用姜汤发汗。”第二页:“伤口感染案例减少七成。”
“比去年好。”他说。
“但还不够。”阿花合上本子,“大战若起,伤员会更多。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不让病比敌人先杀人。”
陈浪沉默片刻。“你说得对。所以还得加一条——所有参战人员,出战前必须洗手、换干净衣,随身带药包。”
“我明天就教他们怎么处理战场伤口。”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是个医助队员,脸色紧张。
“南区有个孩子,突然呕吐不止,身上起了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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