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没有响起,但陈浪知道敌人已经落网。
那夜之后,岛上恢复了平静。伏击顺利,陷阱收口,三十名私兵尽数被擒,无一逃脱。赵安福的手被斩断了一根指头,却没敢再轻举妄动。三天过去,码头重归忙碌,船坞里修补的船只陆续下水,护岛队轮值守备,一切如常。
第四日清晨,陈浪走进议事棚时,郑七已在桌前等他。
桌上摊着一张新绘的海图,纸面泛黄,边缘磨损,是昨夜从俘虏身上搜出的密件破译后重新描摹的版本。郑七用炭条在东南方海域画了一个圈,圈内有三座小岛,呈品字排列,周围标着几处星位记号。
“牵星术推演了三遍,”郑七说,“这个位置,不在官府水师的巡检图上。”
陈浪站在桌边,低头看图。他的手指顺着一条虚线滑向那个圈,停住。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郑七点头,“星图上的‘南辰三点’对上了,潮汐也合。再往东三百里,出了信风带,是一片空域,商船不走,水师也不去。可那儿有岛,还有淡水。”
陈浪没说话,转身走到墙角的木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航海日志。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着一段话:
“七月十三,东风转北,海鸟成群西飞,必有陆地不远。”
那是两个月前,一艘返航的渔船带回的观察记录。
他把日志推到郑七面前。
郑七看了眼,笑了:“鸟识路,比人还准。”
两人对视片刻,都明白这机会难得。
中午时分,召集令传下。十名水手在码头列队,都是老船工,走过风浪,识得针路,会看云辨向。每人背一口皮囊,装满淡水,腰间挂刀,肩上扛着短桅帆布。
陈浪站在岸边,挨个检查装备。他掀开一个皮囊闻了闻,又捏了捏干粮袋的封口。
“海上五日,”他对众人说,“见岛就返,不许登岸久留。采些土样、水样,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根茎,有没有野兽踪迹。记住,你们不是去开荒,是去探路。”
水手们点头。
郑七拄着一根竹杖走来,右耳缺了一块,风吹过时总有点晃。他穿一件旧蓑衣,背上斜挎一个木盒,里面装着星盘和针路簿。
“我带他们去。”他说。
陈浪看着他。
“你年纪大了。”
“正因为年纪大,才更要亲眼看看。”郑七笑了笑,“活了五十多年,看过那么多海,还没见过地图外的岛。死前若错过,闭不上眼。”
陈浪不再劝。
船是新修的“顺风二号”,二十丈长,双桅,吃水浅,跑远海够快。绳索全部换新,帆布加厚,底舱多塞了两袋压舱石,防侧翻。
午时三刻,潮水正涨。
陈浪站在码头,看着船离岸。桨手划动,船身缓缓退出泊位,驶向开阔水域。
他没挥手,只是把手搭在额前,遮住阳光,望着船影渐远。
郑七站在船尾,也没回头。
船入深水后升起主帆,借着北风向东而去。不到半个时辰,只剩一个小点,消失在海天交界处。
接下来的日子,岛上照常运转。钱庄继续放贷,船坞修船不停,梯田补种番薯。陈浪每天早起巡查一圈,然后回议事棚处理事务。他在日志本上画了个日程表,每过一天,就在格子里画一道。
第五天早上,瞭望哨传来消息。
“东面有船!”
陈浪正在查看一批新到的铁钉,听见通报立刻起身,直奔灯塔。
他爬上石阶,接过铜管望远镜,朝东边扫视。
远处海面,一道白帆正朝岛屿靠拢。
他认出来了,是“顺风二号”。
船速不快,帆角有些歪,显然受过风浪。但船体完整,桅杆未折,甲板上有人走动。
他放下望远镜,快步下塔,直奔码头。
半个时辰后,船靠岸。
郑七第一个下船,腿有点软,扶着船舷缓了片刻才站稳。他脸上晒脱了一层皮,嘴唇干裂,眼睛却亮。
“找到了。”他说。
船上抬下来几个麻袋,一个木箱,还有一卷用油布包着的图纸。
当晚,议事棚点起油灯。
郑七坐在桌前,喝了一碗热汤,终于缓过劲来。
他打开木箱,取出一块石头,灰中带红,敲开后露出银光。
“铁矿。”他说,“不多,但能炼。”
接着拿出土壤样本,黑褐色,湿润,捏起来有黏性。
“能种东西。”他说,“我在岛上看到大片野生薯藤,叶子肥厚,根茎粗壮。还有椰树,不过不高,结的果子小。”
他展开油布图纸,是手绘的新海图。三座岛屿清晰标出,主岛最大,长约三里,宽一里半,中间有洼地,四周礁石不多,西侧有一处天然湾口,水深四丈,可停靠十艘大船。
“潮水每日两涨两落,”郑七说,“湾口朝南,避风,适合建码头。我们试过,退潮时也能通船。”
陈浪问:“人呢?”
“没人。”郑七摇头,“只有鸟,夜里叫得凶,像是鹰类。还有蛇,我们在林子里看到蜕下的皮,手臂粗细。没见人烟,也没房基。”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上面写着几行字。
“这是第七天的事。那天夜里,我们停在主岛外海,轮流守夜。三更天,东南方海面起了雾,浓得很。可雾里有光,一闪一闪,像是火把。”
“火把?”陈浪皱眉。
“不像渔火。”郑七声音低了些,“太整,太齐。一排五个,不动,也不灭。看了一刻钟,雾散了,光也没了。”
屋里安静下来。
陈浪盯着那张纸,没说话。
片刻后,他问:“你们靠近了吗?”
“没。”郑七摇头,“我下令收帆,原地漂了两个时辰。雾太怪,风也不对。后来天亮,什么都没了。”
陈浪点点头。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停下。
“先休整。”他说,“所有人隔离三天,查有没有染病。水样送去蒸馏,土样找人试种。铁矿拿去化验,看能不能用。”
他看向郑七:“你睡一觉,明天再细说。”
郑七点头,被人扶了出去。
麻袋和箱子留在屋里。
陈浪坐回桌前,拿起那块石头,放在灯下看。灯光照着断面,银光微闪。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外面传来潮声,一阵一阵,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他翻开航海日志,写下一行字:
“八月初九,探索船归,发现新岛三座,有铁,有土,有水,可建港。”
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
灯塔的火光在远处亮着,一明一暗,像心跳。
忽然,他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箱前,翻出那张油布图。
他把图铺平,用四个铜钱压住四角。
然后,他从腰间取下指南针,轻轻放在图中央。
指针晃了几下,慢慢停住。
指向北方。
但他注意到,针尾微微偏左,不到半指宽。
他眯起眼,凑近看。
屋外,风突然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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