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了,屋里一片黑。陈浪没动,坐在椅子里等眼睛适应。他听见远处海潮拍岸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数时辰。
过了会儿,他起身推开后窗。东崖上的信号桩立着,影子斜在岩壁上,风吹不动。这是周猛昨夜回话时说的“深埋三尺”,现在看来桩子稳当。
他披上外衣出门,脚步踩在湿石板上,发出轻响。天还没亮透,海面灰蒙蒙的,雾贴着水皮走。他沿着小径往南礁嘴去,手里攥着那本航海日志。
周猛已经在那儿了,蹲在浅滩边用木棍划地。见陈浪过来,他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露水。
“你来得早。”周猛说。
“睡不着。”陈浪把日志塞进怀里,“咱们得把南线变成铁口子,让他们以为能咬进来,其实一口牙都别想留下。”
周猛点头。“我刚看了地形。入海口这里水浅,大船不敢闯,可小艇能蹭上来。我们得设拦。”
“怎么拦?”
“打木栅。”周猛指着滩涂,“横着插一排,带刺的头朝外,底下用铁箍连住。再拉渔网,沉底的绳子绑上石块,人踩上去就陷住。”
陈浪蹲下,用手摸了摸沙地。“木头撑得住浪?”
“选硬木,三天前就泡过桐油。今天就能下桩。”周猛说,“我还让兄弟们削了尖竹签,夹在网眼里,专扎脚板。”
陈浪站起身。“码头两边呢?”
“岩壁挖洞。”周猛抬手一指,“那边有两处凹进去的地方,够藏十个人。弓箭手趴里面,等敌人上岸再放箭。”
“火塘呢?”
“每个岗点都备好了,麻束浸了鱼油,一点就着。风再大也能冒烟。”
陈浪嗯了一声。“传令用铜铃?”
“三处岗楼串着铁线,一拉就响。东崖先点火,码头和后山必须在一炷香内接应,谁慢了算失职。”
两人沿着滩边走,脚下沙粒混着碎贝壳。陈浪忽然停步。
“绊索放在后山小路。”
“已经布了。”周猛说,“草皮盖着,上面撒土。人走过去看不出来,可一踩机关,边上木杆就倒,带起铃铛。”
“晚上有人巡吗?”
“双哨并行。”周猛说,“一人盯海,一人守火塘。换班按潮时来,涨潮前一刻交替,不给空档。”
陈浪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高石上。他从怀里掏出望远镜,拧开盖子,扫视海面。远处什么都没有,只有雾在飘。
“白天施工要遮掩。”他说,“木栅架起来后,上面搭渔网晒。柴堆也挪几捆过去,看着像修护坡。”
“明白。”周猛说,“弟兄们不会乱说话。”
“还有船。”陈浪转头看他,“照旧少出海,晚上熄灯。让他们觉得我们缺粮,人心散了。”
“可这么一来,巡逻的人多了,容易露馅。”
“那就分批动。”陈浪说,“护岛队轮值改成四班,每班两个时辰。白日里只留几个老面孔在码头晃,其他人藏在工事后头。”
周猛想了想。“行。我让弓箭手穿渔衫,扛网兜假装补网,实则练瞄准。”
“靶场在哪?”
“后山背风处,沙袋垒了半圈,挂的是破帆布。每天早晚各练一个时辰,练‘三段射’。”
“怎么个三段法?”
“十二个人分三组。”周猛比划,“第一组射,第二组拉弦,第三组举弓待命。一轮完,立刻换下一组。火力不断,压得住抢滩的。”
陈浪点头。“多久能成?”
“五天。”周猛说,“眼下才练第一天,准头还不齐。有人偏左,有人射不高。”
“那就加练。”陈浪说,“今晚开始夜射。”
“阴天,看不见靶。”
“点油灯。”陈浪说,“离靶三十步放一盏,随风摆动。练的就是动中取准。”
周猛没吭声,肩膀微微颤了一下。那是旧伤在作祟,每逢湿冷天气就发紧。
陈浪瞧见了。“扛得住?”
“死不了。”周猛咧嘴一笑,“这身骨头在沧州雪地里砍过十三个官兵都没断,现在还能抡刀。”
陈浪拍了下他肩头。“弓箭队归你管。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那你放心。”周猛说,“滴水不漏。”
他们往回走,路过码头。几艘渔船靠在岸边,船篷盖着,像没人动过。实际上舱底藏着火药包,甲板下埋了扳机绳,一旦靠岸就有埋伏。
陈浪停下脚。“藏兵洞什么时候能好?”
“今天午时前。”周猛说,“石头清出来了,木梁也上了。里面铺了干草,防潮。”
“留个暗口。”
“有。后面岩缝钻了个狗洞大小的口子,退路通后山。”
“火油罐呢?”
“三十个摆好了,挂在洞口横杆上。绳子一扯就翻下来,泼满登陆点。”
陈浪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雾还在,但风向变了,从北转西。这是信风来的征兆,几天内不会有大雨。
“今晚再查一遍所有机关。”他说,“明早我亲自试一遍铜铃联动。”
“要不要叫人一起?”
“不用。”陈浪说,“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赵安福的眼线说不定就在岛上。”
周猛低声道:“我怀疑老李头。”
“哪个?”
“管伙房那个。前两天他多打了三碗饭,说是给病号。可我没见着谁病。”
“记下。”陈浪说,“暂时不动他。让他以为没事,反而会松口。”
“要是真通敌呢?”
“那就让他传错消息。”陈浪眯眼看着远处海平线,“就说我们夜里不巡山,火塘常灭。”
周猛笑了。“这招狠。”
“不是狠。”陈浪说,“是活路。潮水不等人,但我们该藏的时候,就得学会闭气。”
太阳升起来了,雾开始散。码头上有人出来挑水,孩子在岸边捡贝壳。看起来一切如常。
陈浪走到议事棚前,推门进去。桌上还摊着海图,红笔画的叉还在南礁嘴位置。他拿起炭笔,在旁边添了个圈,代表新设的藏兵点。
周猛跟进来。“下午我去靶场,顺道检查绊索。”
“带上铁钳。”陈浪说,“松的要紧一紧。”
“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巡逻队换岗。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陈浪把望远镜收进柜子,关上锁扣。他坐下来,翻开日志,在当天页写下:
“木栅下桩,藏兵洞将成,弓箭队初训。双哨已立,铜铃待验。”
写完合上本子。
外面阳光照进棚子,落在地面一条木缝上。陈浪盯着那条光纹看了片刻,起身走到窗边。
海面依旧平静。
周猛站在门口。“我去后山了。”
陈浪点头。
周猛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浪哥。”
“说。”
“要是他们真来了,第一波放多少人上岸?”
陈浪看着海。“够传消息回去的就行。”
周猛不再问,迈步离去。
陈浪站在原地,手按在腰间的指南针上。风吹进来,带着咸味。他听见远处传来叮当声,是工匠在敲钉木栅。
他走出棚子,沿着岗楼连线往南走。每一座岗楼都立着,铜铃悬在梁下,绳子绷直。
他伸手拉了一下。
铃声响了,清脆地传出去。另一头立刻回应,接着第三声响起。三声连贯,没有延迟。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
到了最高那块礁石上,他停下,取出望远镜再次扫视海面。什么也没有。
他收起工具,低声说了一句:“该做的都做了。”
转身往议事棚走。
周猛正在靶场收箭,弯腰拾起一支,箭头沾了泥。他甩了甩,插回箭袋。
“今晚加练一轮。”他对身边人说,“浪哥要的是万无一失,咱们就得做到滴水不漏。”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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