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回到议事棚，掀开桌下暗格，取出一张泛黄的岛屿地形图铺在桌上。油灯刚点亮，火苗晃了一下。他盯着图纸上西滩到北礁的几处坡道，手指沿着海岸线慢慢划过。巡检那伙人今天走的路线太准了，尤其是火油罐的位置，早上才搬动过，他们却直奔而去。
他把地图翻过来，在背面用炭笔画出三处易登陆点。一处是西滩浅湾，退潮时能踩着礁石走上岸；另一处是东林口，树丛茂密，遮得住人影；最后一处是北礁背风面，小船可以贴着岩壁靠岸，不会被瞭望台一眼看见。
门外脚步声传来，周猛推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站在桌边没说话，只看着地图。
“你记不记得，昨天谁碰过储油区的标记桩？”陈浪抬头问他。
周猛皱眉，“阿花清点盐袋时路过一次，老张头带人运铁料也走过那边。还有……新来的两个木匠，说是去量旧船残骸。”
“新来的？”陈浪放下笔。
“一个姓吴，一个姓李，说是从温州逃难来的，手艺不错。”周猛顿了顿，“但我没见他们报过名册。”
陈浪点点头，“从今晚起，西滩和北礁双哨轮值，每班不得少于四人。三号坡道埋绊索，东林口架弓弩眼。”
周猛应了一声，又说：“光设陷阱不够。要是来的是熟手，绕开容易。得有一支能顶上去的人，夜里也能打。”
陈浪看着他，“你想挑多少？”
“二十个。最好是跟着咱们活下来的，嘴严，手稳。”周猛说到这儿，手按在刀柄上，“我亲自带。”
陈浪沉默片刻，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空白册子，翻开第一页。“那就以‘夜间巡更加强班’为名，对外就说是为了防海盗偷袭。每日辰时前操练，不许声张。”
周猛接过册子，“器械呢？现在护岛队用的都是木棍短刀，真动手撑不了多久。”
“旧船上拆下来的铁皮、铆钉，全拿去打改制式短矛。盾牌用硬木夹层加牛皮，先做十五面。”陈浪说着，站起身走到墙角，搬开一堆账本，露出半截藏在地砖下的铁箱。他打开锁，里面是一叠银元和几块生铁，“这些铁料优先给他们用。”
“船板怎么办？”周猛问，“老张头催了两次，说主桅的龙骨要合榫了。”
“船可以晚两天。”陈浪把铁箱盖上，“可咱们的人不能折在别人突袭夜里。”
两人商量到后半夜。名单初步定了下来：最先入选的是曾随陈浪抢船突围的五名老兵，接着是护岛队里体格最强的八个少年，再挑了几个会凫水、识潮汐的渔民。最后剩下七个名额，周猛提议从最近三个月无亲属投靠、独身干活的流民里选。
“这些人没牵挂，不容易被人拿捏。”他说。
陈浪同意了，但加了一条：“每个人进队前，得由我和你当面问话。来历不清的，一律不录。”
第二天一早，陈浪亲自去了西滩。退潮刚过，泥滩裸露，他沿着岸边走了一遍，选定三处埋设鹿角桩的位置。这种木桩一头削尖，埋进沙里，能挡住小船靠岸，也能绊倒徒步来犯者。
他叫来阿花，低声交代几句。阿花点头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七八个妇人提着竹篮来到滩头，说是晾晒渔网。她们把湿网摊开盖在刚埋好的桩位上，远远看去，就像寻常劳作。
下午转去东林口。这里树木密集，一条小径通向岛内水源。周猛已经带人砍了两棵粗松树，锯成段，准备做成陷坑盖板。陈浪蹲下检查，用手敲了敲木板厚度。
“再加一层藤编网，上面覆土，踩上去像实地。”他说。
周猛让人照办。又从旧船舱拆下几根滑轮绳索，准备做拉发机关。一旦有人踏入陷阱区，牵动绳索，旁边的掩体就能触发预警。
最麻烦的是弓弩眼。陈浪想在东林口上方的岩缝里藏一组机关箭匣，平时看不见，需要时能快速发射。这活儿得找懂结构的木匠。
他把老张头叫来。老张头听完，摸着下巴说：“箭匣好做，关键是拉索得通到瞭望台里面，不然来不及反应。”
“那就从山体侧面凿槽，用竹管包住绳索埋进去。”陈浪指着岩壁走势，“这条线往下，接议事棚后的暗沟。”
老张头咂了下嘴，“费工夫啊，至少得干三天。”
“停工别的事。”陈浪说，“先把这个做完。”
当天傍晚，造船进度减了一半。两名木匠被调去制作箭匣，其余人帮着挖沟布索。陈浪守在现场，一直看到天黑收工。
夜里，他在议事棚重新整理那份名单。油灯烧到一半，他拿起笔，在纸角写下“精锐队操典”四个字，开始列训练内容：第一项，短兵近战，重点练刀盾配合；第二项，信号联络，用锣声分长短节奏传递敌情；第三项，地形伏击，模拟夜战围杀。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姓吴的木匠。那人说话带着浙南口音，手法熟练，但右手指节有旧伤，不像常年使斧头的人。更奇怪的是，他随身的工具包里，竟有一把铜尺，刻的是市舶司标准量制。
他把这张纸折好，塞进怀里。
周猛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新做的短矛。“试过了，铁头能穿三层皮甲。就是矛杆还得再硬些，否则甩出去容易断。”
陈浪接过看了看，“换紫檀木芯，外面裹铁皮。”
“材料不够。”
“拆那艘废船的舵柄。”陈浪说，“反正修不了，留着也是占地方。”
周猛点头，站在桌边没走。“你说……巡检还会再来吗？”
“一定会。”陈浪吹灭油灯，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他们这次没搜到东西，只会变得更狠。”
窗外海风呼啸，吹得竹帘啪啪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大概是巡逻的护岛队惊动了野物。
“明天开始，你把人选集中起来。”陈浪靠着椅背，“先测体力，再考胆色。不合格的，原路退回，不准泄露半个字。”
“要是有人不肯退呢？”
“那就让他去挖盐井。”陈浪站起身，“没人愿意整天泡在咸水里。”
周猛笑了笑，转身出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夜色里，陈浪又点亮油灯，从抽屉深处摸出一本薄册——那是他昨夜写的《星图日记》。他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写着：壬午夜，南风转西，潮头平，无雾。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提起笔，在下面添了一句：**亥时三刻，东南有云聚，似信风将变。**
搁下笔时，指尖沾了墨。他没擦，只是把册子合上，放进暗格锁好。
外头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是阿花回来了。
她掀帘进来，压低声音：“东林口那边，姓吴的木匠问我要潮汐表。”
陈浪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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