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在陈浪掌心压得发烫,他没松手,也没点燃。绳头绷直,连着南礁口那根油管,像一根牵在喉间的缰绳。北滩的三道矮墙静伏在夜色里,草人披着破布,随风轻晃。赵大勇伏在沙后,眼眶发红,盯着木匣中赵五的头颅,嘴唇抿成一道青线。
周猛蹲在西崖岩缝,弓手六人缩在石凹,箭已上弦。他低喝:“噤声,连鼻息都给我压住。”
一名弓手喉结滚动,吞了口唾沫,箭尾抵在肩窝,指节泛白。
子时正刻,海面忽闪一点幽光,如鬼火浮水。紧接着一声闷响,像是湿柴砸进灶膛,轰然却无力。火光腾起不过丈许,橘红转灰白,眨眼熄灭。沙石零星溅起,打在草人身上簌簌作响。一道矮墙微微震颤,尘烟扬起半尺,随即沉落。墙身完好,仅表面剥落些许湿沙。
陈浪拇指一顶,掐灭火种。
“火油暂封。”他低声说,手未离绳。
赵大勇猛地抬头:“就这?就这么点动静?”
“炸是炸了。”周猛从崖上探身,眯眼望北滩,“可劲儿还没我踹门大。”
陈浪跃下高岩,沿坡疾行,靴底碾过碎壳。郑七拄拐迎上来,咳了两声,火把斜照矮墙断面。他伸手抹过墙心,指尖沾泥:“湿沙填麻包,冲击全吃进去了。八成力道被吞,剩下两成火药还哑着。”
陈浪蹲下,拨开残灰。几粒硫磺结块,黑中带褐,一捏即碎。他抬头看天,云层渐薄,月影透出。“前夜雨积在洼地,他们若没遮没盖,火药早烂了根。”
“狗贼算人心,不算天意。”周猛走来,刀柄磕地,“以为我们怒极失智,往北滩堆人,他一点引信,连皮带骨掀进海里。”
“他算准了我们会动。”陈浪站起身,拍去手心灰屑,“可没算到,我们动的是粮袋,不是人。”
郑七喘了口气,将火把插进石缝:“火药一哑,他们必派人登岸查探。南风未转,船动不了,咱们只能靠陆上拖住。”
“那就让他们看。”陈浪转身,“赵大勇!”
“在!”
“带人拆了草人,粮袋挪上东坡高地,堆成乱垛。留两个破筐,翻扣地上,像刚逃回来的样。”
赵大勇一愣:“装……装败了?”
“对。”陈浪点头,“让他们以为炸死了人,防线垮了,只敢缩在高处苟延。”
赵大勇咬牙,终是应下,带两人快步而去。
陈浪又唤:“周猛!”
“在。”
“西崖留一人,持火把来回走动,脚步要稳,别露怯。其余人熄火藏身,等我信号。”
周猛咧嘴:“演戏?好啊,让他们瞧瞧活人怎么装死。”
陈浪不再多言,沿滩北行,直奔南礁口。郑七紧随其后,拐杖敲在礁石上,嗒、嗒作响。
南礁口凹槽内,三桶半火油并排卧着,油管顺石缝蜿蜒而出,末端藏于黑礁之后。陈浪俯身检查接口,铜箍紧固,无渗漏。他拉了拉那根长绳,绳尾系在油管引信口,另一端通向高岩哨位。
“风一起,火一点,先烧接应小船。”他道。
郑七点头:“他们若见北滩无动静,必派快艇靠岸探路。一着火,退路就断。”
“对。”陈浪直起身,“火不为杀,为困。”
郑七咳嗽两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焦边图纸,递过去:“这是火油布防图,标了三处引火点。你收好。”
陈浪接过,塞入内襟。布图粗糙,墨线歪斜,边角已被汗渍浸软。他没多看,只觉郑七袖口有暗红,似血迹渗出。
“你伤又犯了?”
“老毛病。”郑七摆手,“死不了。”
陈浪未再问,转身沿坡返回高岩。风自海面推来,咸腥中夹着焦臭。他立于哨位,指南针摊在掌心,指针微颤,仍未偏南。
北滩烟散尽,只剩几缕灰雾贴地游走。赵大勇等人已将粮袋堆上东坡,破布残筐散落其间,远望如溃兵仓皇撤退后的狼藉。西崖火把悠悠移动,一明一灭,仿若巡逻。
海面漆黑,不见船影。但陈浪知道,刘寨主的船队仍在外洋徘徊。那一声哑爆,必已让对方迟疑——炸是炸了,可没见人飞,没见船翻,连土墙都没塌。
是炸空了?还是敌人早有防备?
若换作他,必不信。
必派人来查。
他低头看指南针,指针仍稳指北方。南风未至,船不能动,火不能燃,反攻无门。眼下唯一能做的,是让敌人相信——他们已被炸伤,正苟延残喘。
等风来。
等敌近。
等一击必杀的机会。
周猛走来,蹲在岩边,啃一口干粮,目光锁海。
“浪哥,你说他们多久会来?”
“快了。”陈浪说,“火药一哑,消息就得送回去。来回划船,加上传令,最多半个时辰。”
“那咱们……”
话未说完,海面忽有动静。
一艘小艇自黑暗中滑出,无灯无旗,桨叶轻拨,直朝北滩而来。艇头立一人,手持长钩,显然是来查验爆炸成效。
陈浪抬手,示意不动。
小艇靠岸,三人跳下,一人留守。登岸者踏过焦土,踢翻草人,又扒开矮墙断面,伸手探摸。其中一人蹲下,从灰烬中捡起一块硫磺结块,举到月光下看。
片刻后,他挥手,三人返艇。小艇调头,欲返外海。
陈浪缓缓抽出短刀,却不下令。
周猛低声道:“射吗?”
“不。”陈浪盯着那艘小艇,“让他们走。”
“放消息回去?”
“对。”陈浪嘴角微动,“让他们回去说——北滩炸了,人没死绝,但也不敢动。让他们犹豫,让他们争执,让他们耗到南风起。”
周猛咧嘴,将干粮渣吐出口:“好,耗死他们。”
小艇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中。
陈浪收回目光,望向东南。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星斗微露。他翻开航海日志,记下:**子时三刻,风未转,敌探登陆,验爆未果,已退**。
合上本子,他握紧指南针。
郑七拄拐走来,喘得厉害,袖口血痕更显。他低声说:“火油备妥,只等风。”
陈浪点头:“你也去歇着,这里有我。”
“我不累。”郑七摇头,“这一仗,还没完。”
远处海面,依旧漆黑。
但风,已在海上翻身。
赵大勇默默走来,手中捧着木匣。他将赵五的头颅覆上粗布,跪地叩首一次,未言一语。起身时,眼角发红,却挺直脊背。
陈浪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风自背后渐强,吹动衣角。指南针指针轻轻一抖,旋即回正。
还未转南。
但潮,已在动。
周猛忽然站起,手搭刀柄,目光如钉:“浪哥,东坡林后——有人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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